浓烟缭绕,热浪袭人,陈军火船借着东南风将周军战船点燃,火星随风飞扬,风帆率先遭殃,随后是包裹着生猪皮的船身。
用生皮抵御火攻,是水军战船常见的防御手段,但即便再‘新鲜’的猪皮,在肆虐的大火之中也熬不了多久,许多周军战船上的生猪皮已经开始爆裂,江面上弥漫着烧焦猪皮的气味。
那味道有些刺鼻,但周军士兵却顾不了那么多,各艘战船上的大唧筒开始射水,试图压制火势,但越来越多的陈军火船来袭,让局面愈发危险。
水战,最怕的是敌军借助风势放火船,火一旦顺风烧起来,可以把庞大的船队付之一炬,周军将士都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所以任何可以灭火的措施都用上了。
秋冬时节本该北风大作,结果居然会刮起东南风,这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不光身处火海之中的将士们想不明白,连紧随其后、于后军压阵的主帅宇文温也想不明白。
后军船队距离正在交战的前军船队有一里多的距离,宇文温站在座舰船楼上,看着一旁迎风招展的旗帜有些无语,他觉得老天对自己的满满的恶意。
魂淡,我又不是喜好人妻的曹丞相,秋冬时节居然会刮东南风,有没有搞错啊!
一旁的元帅长史崔达拏,看着前方浓烟缭绕的己方船阵,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他没打过水仗但不是瞎子,己方的情况看上去明显不妙了。
“大王,这这这…莫非江南在秋冬季节也会刮东南风的?”
“按说不会…可真刮了…”
宇文温无奈的笑着,崔达拏见状暗道不妙,己方水军主力悉数在此,如果被一把火烧光,不要说能不能进攻桑落洲,连能否逃回蔡山都难说。
此次水军倾巢而出直接进攻桑落洲,崔达拏是有些担心的,但上次强攻蔡山得手,加上他不通水战,所以无法劝谏宇文温谨慎从事,如今看来,他一开始真应该‘据理力争’。
从某个方面来说,崔达拏乐见宇文温倒霉,如果水军大败,那么宇文温光是为了攻打江州得大费周折,这样一来,尉迟佑耆的灭国头功,没人抢得了。
作为老尉迟丞相的心腹,崔达拏如今也是小尉迟丞相的心腹,所以丞相的策划他一清二楚:灭陈的大功,必须是尉迟五郎拿在手里,这样,尉迟家的地位才会愈发稳固。
尉迟四郎有平隋大功,所以理所当然继任丞相之职;尉迟五郎有灭陈大功,日后掌握大权辅佐天子也理所当然;大周的皇后,必须姓尉迟,所以作为天子岳父的尉迟三郎,理所当然要辅佐天子。
而未来的太子,也理所当然要有尉迟家一半的血脉!
一切都要以尉迟家的利益优先,连带着崔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所以崔达拏乐见宇文温倒霉,但又怕输得太惨,反倒影响尉迟佑耆攻陈大计。
周国在长江上的水军,确实是以黄州水军最强,历年来的战绩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今天黄州水军在这里全军覆没了,江州的陈国水军没了掣肘,随时可以增援下游建康。
届时尉迟佑耆若是拿下淮南,必然准备渡江进攻南岸建康,可若没有水军掩护,大军又如何渡江?渡了江又如何确保后路安全?
当年齐军曾经渡过长江,两次兵临建康城下,却因水路被敌军切断导致粮草供应不上,外加顿兵建康城外又逢连日大雨,最后全军尽没,崔达拏可不希望这一幕重现。
所以,是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了!
“大王,如今东南风骤起,形势不利我军,不如鸣金收兵,且徐图之。”
“鸣金收兵?崔长史何出此言?”
“大王,下官虽然不擅水战,但也看得出陈军顺风纵火之后,我军战船身陷火海之中,焉有取胜之理?”
“崔长史,水战时风向突变实属常事,虽然前军战船是狼狈了些,可不说别的,如今胜负未分后军便要撤退,不败也要败了。”
崔达拏闻言一愣,见着宇文温那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中不住讥讽:你是个输红眼的赌徒,要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豪赌!
这样做的结果,是输得倾家荡产!
“大王!毒蛇咬手,壮士断腕,不可因为意气用事,在此断送全军将士的性命!”
看看义正辞严的监军长史,宇文温心中不住吐槽,因为按套路来说监军都是猪队友般的反派,只会不顾实际情况逼着主帅出战,套路里从没见过哪位监军逼着主帅大局为重,强调要‘壮士断腕’的。
瞥了一眼前方江面战场,宇文温开口说道:“秋冬时节忽然刮起东南风确实邪门了些,不过呢,崔长史要对来将军有些信心。”
“毕竟,我军是来这里杀人,不是来看风景的!”
。。。。。。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战船燃烧时木材爆裂的声音,已经化作火海的江面上,敌我双方着火的战船正渐渐下沉。
为了避开热浪以及火星,陈军战船已经顺流后退了百步距离,看着眼前的情景,许多将士如释重负。
天佑大陈,我们终于胜利了!
先前气势汹汹的周国水军,如今前排战船葬身火海,如果后船不尽早撤退,迟早会被漫天飘舞的火星点着,这一把火烧得痛快,将陈军将士心中阴霾烧得一干二净。
自从独脚铜人来到江北黄州,陈国水军接连在其面前惨败,昔日引以为荣的水军,居然打不过北虏新建的船队。
多少陈军将士血染长江,在数日前,蔡山一战又输得窝囊,许多人都已经对独脚铜人产生了恐惧感,但今天过后,没有人再会怕独脚铜人了!
“你们说,独脚铜人会不会葬身火海?”
“谁知道呢,死了最好,那样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家婆娘偷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陈军士兵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平日里他们最喜欢编故事消遣独脚铜人,如今独脚铜人若是藏身火海,那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见着形势逆转且士兵们斗志高昂,陈军将领布置着接下来的作战:东南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停了,所以他们待会要一鼓作气,将已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的周国水军击垮。
“儿郎们,一会待得火势消减,大家奋力向前,一定要把北寇留在桑落…”
话未说完,前方火海之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车船水轮在快速转动产生的划水声,陈军将士循声望去,却见火光之中出现数个巨大的身影。
“是战船!这怎么可能啊!”
“他们怎么没被点着!”
惊呼声中,那些周军大船现出身形,左右两舷各有一个水轮,上半截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船楼和桅杆,是奇怪的车船样式。
全身漆黑,船头尖锐,船首如同一把刀直插入水中般,看上去似乎是专门为了方便撞击敌船而设计的。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这些船只从火海里冲出来,船身却丝毫无损,不要说着火,甚至连黑烟都没有冒。
“射…射火箭!万钧神弩发射!”
将领们的呼喊声,让士兵们回过神来,弓箭手向这些黑船射出火箭,而万钧神弩也对准敌船,把箭头烧得通红的箭矢发射出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火箭射到黑船船身后纷纷弹开,而粗硕的巨箭射中船身之后,“嘭”的一声之后居然也被弹开。
“是铁甲,船身包着铁甲,这是周军的铁甲船!”
惊呼声起,陈军将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军居然用铁甲包裹船身,难怪不怕火,可这样一来…
人穿着重甲在江面上都撑不了多久,为什么这么大的铁甲船能浮在水面上?
水声急促起来,那是周军铁甲船的水轮在快速划水,眼见着对方的船速越来越快,陈军将士开始骚动,许多人拿起武器,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准备迎战,准备迎战!他们要冲过来了!”
话是这样说,可拿什么来迎战不怕火攻的铁甲船?也只有拍杆战船才能与之交锋,胜负还两说。
在陈军紧急调动拍杆战船上前之时,周军铁甲船已经冲来,挡在其前面的陈军战船,轻而易举被撞沉。
一艘金翅大船被一艘周军铁甲船撞中右舷,瞬间出现一个大破口,随后船身倾斜,其上士兵纷纷落水,船只当场失去战斗力。
金翅大船尚且如此,其他战船根本无法抵挡顺流而下的周军铁甲船,匆忙间聚起的船阵,瞬间被对方冲破。
一艘铁甲船两舷窗口忽然打开,数个火油喷口展现在陈军将士眼前,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燃烧的火油喷涌而出。
刹那间,陈军前排船队被多条火龙缠绕,无数全身着火的陈兵哀嚎着,在同样着火的甲板上翻滚,烧焦的肉味扑鼻而来,让人反胃不住干呕。
如同噩梦般的场景,但陈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原先的火海之中,又有数艘铁甲战船现出身影,当中一艘大船之上,匆忙间竖起根旗杆,随后升起一面‘帅’字大旗,迎风招展。
岭南道行军水军总管来护儿,已被烟熏成大花脸,和其他几个同样大花脸的将领快速交谈了几句后,下达了最新命令:
“擂鼓!铁甲舰全力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