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锦江侯杨展微服私行于四川嘉定夜市。
嘉定是杨展十天前,从大西王朝都叙州督张化龙手里,死战夺过来的。
但见夜市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与大西朝时,截然不同。
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杨展看得欣慰不已,暗叹一声,张献忠真乃屠夫也。
信步走到一家名为夜来香的火锅店前,他停下脚步,仔细看着出出进进的客人。
这些客人笑笑,神态自如,以前那种颓废不振缩头缩脑的样子,一扫而光。
店二见杨展丰身朗姿,英气勃发,一副豪杰气象,赶紧颠颠颠地跑过来,笑嘻嘻地:“看客官气象不凡,一定是干大事的,请到店里一座,保管你大事准成,马到成功。”
杨展哈哈大笑,有意和他开玩笑,便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干大事的?”
店二眯着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恭维道:“你的眼睛,还有走路的姿态,都告诉我,客官大有来头。”
“我的眼睛咋了?”
“客官的眼睛虽然不大,但精光四射,摄人心魄,一看,就是身怀高深武功的人。”
“拿我走路的姿态呢?”
“客官走路,身体不摇不晃,两手自然摆动,步履稳当坚定,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深沉大度意志坚强的人。”
着话,店二还学着杨展走路。
看着店二不伦不类的样子,杨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们。
杨展不想抛头露面,以免发生意外,便掏出五两银子,扔给店二,便快步离开。
转过几条街道,市面依旧熙熙攘攘。
走得有饿,杨展随便找了一个街头吃摊,要了一碗米饭两个菜,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觉得今晚的饭菜挺香的,津津有味。
吃完一碗,老板又递上来一碗,:“这碗不要钱,白送你的。”
杨展疑惑不解地看着。
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的汉子,解释道:“只要在我这儿吃饭的,每个客人都送一碗米饭,这是欢迎锦江侯从杀人魔王张献忠手里夺回嘉定的。”
杨展和蔼地问道:“这是为何?”
老板是一个健谈的人,见客人不多,吩咐老妻照顾,自己端了茶杯,坐在对面,侃侃而谈道:“在大西军占领嘉定的日子里,老百姓可被害苦了。那帮畜生,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奸,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把一个嘉定活活变成了人间地狱。”
杨展深有同感,同情地问道:“你的家人呢?”
“客人你有所不知,几年前,这锦江侯起兵反抗张献忠时,我唯一的儿子就参加明军了,躲过了这场灾难。这是我安排的。”
“你儿子叫啥名字?”
“叫杨建伟,和锦江侯一个姓。你好不好?”
这话的时候,老板显得很自豪。
杨展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老板突然压低嗓音,略显神秘地:“这锦江侯可不是一般的人,是四川雪宝白雪观的一只白虎转世的。”
杨展故作有兴趣地听。
在雪宝白雪观,师从道长宝元真人,学武十余载,有没有白虎,他能不清楚?
他不想扫兴于这个朴实厚道的人。
老板见客人很有兴趣,越发来劲儿,:“大西军攻破成都时,这锦江侯死战不屈,身负重伤,被活捉了。面对张献忠,锦江侯将其痛斥羞辱一番,那个痛快呀,无法用语言诉。”
杨展哈哈大笑起来。
“张献忠恼羞成怒,将锦江侯押到刑场,欲斩之。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杨展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老板得那样玄乎。
临斩之时,行刑的刽子手见到杨展甲胄鲜妍,心生羡慕,开口道:“大汉,将甲胄送我。如何?”
杨展回头悄声道:“黄泉路上,当为轻装。甲胄送你,正好了却我心事一桩。”
刽子手咧着大嘴笑了。
杨展又:“只是可惜,这鲜妍的甲胄,将被喷血溅污。可惜可惜呀。”
这副金丝甲是自己用五十两金子,从一个云南土司手中买来的。
据土司,这副甲是战国时被誉为战神的秦国白起留下来的。
杨展追问道,你是如何得到的?
土司笑而不答,神秘地,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刽子手摸摸闪着耀眼光芒的金丝甲,欣然道:“这个好办,我先替你把甲胄卸下。”
着,便动手解开捆绑的绳索。
就在刽子手专注于剥甲之时,杨展披衣露滋,疾如闪电,速夺其刀,反手一扬,将其斩杀。
立时,刑场大乱。
在监斩官的大声吆喝之下,大西军纷纷持刀挥枪,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大明锦江侯杨展岂能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逃命机会?
当下,大刀一挥,直杀入阵中。
忽而清笳绕塞吹寒月,红旆当山肃晓风,忽而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时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时而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大西官兵实乃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哪里见过杨展这样身怀上乘武功的豪杰?
一时间,寒光闪耀的一柄单刀,犹如天外飞星,杀得大西军东倒西歪鬼哭狼嚎四散逃窜。
杨展冲出包围圈,几个纵跳,直奔长江。
自幼在长江边长大的他,非常清楚,张献忠霸占了成都,城里已经没有他的任何藏身之处,跳江逃生,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逃至长江边,又有数十名大西军将士呐喊着围了上来。
杨展不愿过多纠缠,接连砍翻几名冲在前面的士兵,海运徙于南冥,跃入滚滚长江中。
那个老板唾沫星四溅,滔滔不绝,一气呵成,讲完大明锦江侯刑场死里逃生的传奇经历,竖起大拇指,最后总结似的:“客官,这就是杨展,如果不是白虎转世,哪能从千军万马包围的刑场上逃脱呢?”
杨展心想,我是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哪有你得如此神奇玄乎?
不过,他陪着笑:“就是,果然不简单。”
老板喜得眉开眼笑,仿佛找到了知己。
吃过饭,杨展又转了几条街,方欲回府,就见迎面走来一个道人。
那道人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五指呈鹰爪,疾抓杨展咽喉。
杨展久历江湖,经验异常丰富,未等对方着手,决起而飞,河汉无极,架住致命一击,反掌猛击,势如霹雳,劈向对方天灵盖。
道人似乎很熟悉杨展的武功路数,突袭不中,立即后撤,吸风饮露而游乎四海,左腿乘云气,御飞龙,击向对方面门。
杨展见对手轻灵飘逸,出招又凶狠致命,不由心中大奇。
随即双肘高举,金石横流,欲上青天览明月。
道人见对方瞬间使出辣招,也变幻招式,长风万里送秋雁。
杨展脱巾挂石壁,露洒松风,接连使出看家武功石松拳。
一拳紧似一拳,一腿快似一腿,一招狠似一招,招招致人,拳拳要命。
这石松拳乃十几年前,杨展在雪宝白雪观,跟随师傅宝元真人学武之余,于大风狂烈之时,见那高悬于万丈石壁之上的松树,随风时东时西,看似摇摇欲坠,危如累卵,实则根基牢固,坚不可摧,灵感突发,独创而成。
若非遇到强敌,则深藏不露,不会轻易示形于人。
这与豹子胆吴廷玉的家传绝技燕云十八手出于一理。。
生死存亡,后发制人。
那道人在紧密如暴风骤雨般的重击之下,一时不知所措,忙手忙脚,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杨展自以为胜券稳操之时,突然感到一股寒流袭来,浑身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忙收住拳脚,注视对方。
只见那道人立式虎步,双目如电,深似枯潭,紧紧盯着自己。
杨展恍然大悟。
雪宝白雪观的镇观之功盘龙术。
他力贯双脚,稳如磐石,精气聚于双眼,与道人对视起来。
两股龙气在空中骤然相遇,缠绕盘旋,幻化成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长啸一声,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乘鸾飞烟舞云霄,骑龙登临访天关。只下瑶池见玉皇,紫气萧飒如秋霜。
少顷,那道人似有不支之象。
究其缘由,他心中缺乏雄豪之胆。
杨展已知此人也是雪宝白雪观弟子,同门之人,不忍伤害,乃徐徐收回精光。
道人自知不敌,顺势下坡,眼睑一闪,精光顿失。
两人双目如常,和平清幽。
“锦江侯果然厉害,胜过道百倍,佩服。”
“道长可是宝元真人门下?”
“道法号海风,锦江侯识得便可。”
完,海风道人窜入围观人群,三绕两转,不见了踪影。
大明锦江侯怀着满腹疑惑,回到府衙。
嘉定总兵府衙门口灯火通明,人来马斯,凌乱一片。
面对此状,杨展知道,又有败兵进城了。
果不其然,一员战将发现了杨展,快步走了过来。
杨展识得此人,大明彭州总兵李占春。
“杨侯爷,彭州丢了。”
杨展紧紧看着眼前这位狼狈不堪的总兵,没有一句话。
自从建立了大西王朝,张献忠派出被封为王爷的四个义子,各带一支兵马,四处抢占地盘,时间不长,就占领了四川大部分州县,设制建官,收粮逼饷,进行有效统治。
彭州丢失,在他预料之中。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李占春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大明总兵官的架子,脸上挤满笑容,:“杨侯爷,整个四川只有你这儿太平,我的这些残兵败将,无处可去了。”
自从在四川犍为县起兵反抗大西朝以来,杨展四处招兵买马,积极扩大自己的势力,凡有大明军马来投,无不热情接待,积极安置,想尽一切办法,笼络他们。
乱世年代,凡是有野心大志的人,哪个不想建功立业?
要想成就一番大业,旗帜是最为重要的。
极富有号召力的令人耳目一新的旗帜,最能笼络凝聚人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靠的就是旗帜的力量。
尽管恨不得立刻把眼前的这几百人马,据为己有,但杨展清楚,自己和李占春官阶相当,不好管制,必须给他一个下马威,让这位落架的总兵知道,在嘉定,只有大明锦江侯,只有杨展,只有服从,才能生存。
李占春陪着笑脸:“杨侯爷能否发发善心,收留我们呢?”
杨展冷冷地:“李总兵可以去找朝廷嘛。”
“杨侯爷开玩笑了,我哪敢去找?”
杨展内心鄙夷地哼了一声。
你去找朝廷诉苦,崇祯爷不砍了你的脑袋才怪呢?
“我没有接到朝廷圣旨,不敢收留里总兵。”
李占春嘿嘿笑着,没有话。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朝廷的律令,李总兵是知道的。但凡私自收留兵马,罪不可赦。”
“现在是乱世,谁还管朝廷律令?”
杨展鄙夷地看了一眼,冷笑着:“谁管?大明王朝崇祯皇帝。”
“杨侯爷,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杨展见火候差不多了,吩咐副将道:“把李总兵的这几百兄弟分到各营去,好好款待,明白吗?”
副将毫不犹豫地回答:“明白。”
李占春顿时傻眼了。
他没有想到,杨展如此心黑,刚来就要吃掉自己的兵马。
“杨侯爷,我的这些兄弟,能不能在一起?”
杨展厉声道:“想在一起,就去别处。”
话音未落,转身走进衙门,不再理会。
李占春怔怔地望着大明锦江侯魁梧的背影,半晌不出话来。
规则永远由胜利者制定,失败者只能遵守规则而不能破坏。
此时天已微明,晨曦方露,又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坐在大厅里,杨展感到一股困倦来袭,方欲回去休息,就见副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侯爷,李总兵的人马闹起来了?”
“为何?”
“他们不愿分开。”
杨展略一思索,坚定地:“把他们放在一起,好酒好肉地招待。”
副将疑惑不解地走了。
杨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一夜太累了,需要休息。
当杨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总兵大堂内,众将官齐聚在一起,听候吩咐。
彭州总兵李占春颇有自知之明,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最后的一张椅子上。
杨展简明利落地分派完任务,待众将全部退出后,才对李占春和蔼可亲地:“李总兵,今天休息得可好?”
李占春连连头,道:“好好,非常感谢杨侯爷。”
“没有人难为你吧?”
“没有没有。过几天,我就领兄弟们离开嘉定,不再叨唠侯爷。”
杨展闻听此言,越发显得亲近无比,极为关心地问:“李总兵想去哪里?”
李占春长叹一声,:“败将一个,只能到处流浪而已。”
“我得到一个消息,今晚有一股张献忠的贼兵,到嘉定城五十里之外的地方抢粮,不知李总兵想不想立这封功劳?”
“真的?”
杨展一笑,道:“不想去?”
李占春方欲大声好,忽然,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脑海中。
如此功劳,杨展为何不去?
杨展非常清楚对方的意思,微笑着:“张献忠的这股抢粮贼兵,人数不多,根本不值得我动手,这是其一。”
李占春支起耳朵,静静地听着,以防漏掉一个字。
“其二呢,李总兵刚刚丢了彭州城,朝廷正要问罪于你,歼灭这股贼兵,就可以立功赎罪,对朝廷也好有个交代。”
李占春脑中迅速估算着。
“其三,李总兵才来我这儿,寸功未立,即使我想重用你,也怕众人不服,不好办。等你歼灭了这股贼兵,我就好话了。”
李占春完全被迷惑了。
“其四,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这里,等日后有机会,我帮你收复彭州城,你再做你的大明王朝总兵官。”
至此,李占春完全相信了,当杨展问他如何做时,他腾身而起,慨然而答道:“谢杨侯爷关照,我这就去安排人马,力争全歼贼兵。”
看着大踏步出门而去的大明彭州总兵李占春,大明锦江侯杨展露出了得意狰狞的笑容。
当一弯惨月悬挂中天之时,李占春率领自己的几百将士完全隐藏起来了。
这是嘉定城外五十里的一处地方,地名唤作荒沟,山大沟深,树木茂密,是个打埋伏的理想场地。
夜半时分,一股贼兵高举火把,进入了埋伏圈。
李占春及将士们立刻兴奋起来。
这是铁血军人面对敌人时的一种本能反应。
丢失彭州城是他们的耻辱,现在,血债要用血来偿。
将士们手握刀枪,圆睁双眼,虎视眈眈,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贼兵。
李占春心中突然冒出几个奇怪的念头。
杨展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又如此准确?真的是鲜贼的部队吗?
此时此刻,已来不及深思多想。
贼兵已到眼前,再犹豫不决,就会失掉袭击的大好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兵贵神速。
李占春手挥大刀,一跃而起,大叫道:“弟兄们,杀贼兵,报仇雪恨。”
将士们大声呐喊着,似一股铁流,冲向敌人。
憋屈在心中多日的仇恨,火山般地喷发了。
孙子曰,杀敌者,怒也。
就在他们冲到距敌军不到三十米的时候,一排火枪突然迎面射击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将士应声而倒。
中计了。
李占春意识到自己钻进了陷阱,上了杨展的大当。
撤,后撤。
他大声呼喊着,转头向山上跑去。
将士们紧随其后,纷纷跑向山头。
后面敌军紧追而至。
攻守之势,瞬间发生了转换。
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方欲接近山头,李占春刚刚松了一口气。
不料,一阵石雨从天而降。
这突如其来的石雨,砸得李占春及将士们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石雨过后,山头冲下来几千敌军,逢人就杀,毫不手软留情。
在山下山上两股敌军的凶猛夹击下,大明彭州总兵李占春及手下五六百将士,很快就全军覆灭了。
这些从大西军屠刀之下冲杀出来的将士,致死也不会明白,他们怎么会死在离嘉定五十里的一个叫荒沟的地方。
大仇未报,国耻未雪,故土未复,死不瞑目也。
坐在彭州城总兵衙门大堂帅案后的杨展,听完汇报,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就是不服从命令的下场。
创建大顺王朝的李自成,为了自己的大业,不也杀了不服从其命令的曹操罗汝才吗?
李自成和罗汝才可是同生死共患难的陕西老兄弟,几十年的风雨关系,罗汝才还救过李自成的命呢。
乱世须用重典。
这句话可是经典之语。
此时,杨展想起了战国时期,素有战神之称的秦国名将白起。
公元前60年,秦赵展开长平大战,最后以赵国惨败秦国大胜而结束。
秦国主帅白起,担心降秦的赵卒不服从自己,日后反叛,危害秦国,只让年少体弱的40人回归赵国,其余的四十余万,全部设计坑杀于长平。
由此,战神白起得到了屠夫之称。
可是,东方六国只要听到白起两个字,无不胆战心惊望风而逃。
屠夫二字,岂能淹没在秦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白起建立的赫赫功勋呢?
白起做的很对,否则,焉能号令三军,威震诸侯,创不朽之功,名垂千古?
大明锦江侯从内心深处,发出了对战神白起的赞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