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千亦看了老者半晌,极力想从后者温和的笑容中读出更多的东西,以证实方才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
然而数息后,老者温和依旧,似乎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困难和滑稽,不过是让千亦帮他取回忘拿的鱼竿一样简单。
最终,千亦点了点头,转身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因为这事或许对别人困难,但对他而言,确实和取回一根鱼竿没什么区别。
来到方才钓鱼的地方,千亦举目而望,同时将老者放生的景象纳入心间,随后飞快的在无数游鱼中寻找之前的那一篓鱼。
数十息后,千亦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湖面微微抬手。
但本该水波乍起,游鱼翻腾的景象却没有出现,昏风吹拂的河水,只有微澜泛起。
千亦轻轻皱落眉头,他早知白天冬不会无的放矢,不料难题竟出在河水上。
再次尝试用势夺鱼,依旧毫无所获,千亦只得走到河边,将手伸入河中。
河水绕指,一股奇异的感觉随水波漾上心头,不痛不痒,不寒不热,仿佛与寻常江河没有任何区别,直到千亦第三次试探,他才发现这河水的古怪——
河中无法使用任何超越凡人的力量。
千亦望了望已然昏暗的天空,苦笑一声,将懒懒扔进天鸿道,解衣负刀,跳入江中。
……
一个时辰后,满身湿淋的千亦出现在茴香山下的小屋。
屋里掌了一盏灯,灯前人影晃动,白天冬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细细品茗。
桌上两条鱼的残骨狼藉堆叠,桌外热气未了的瓷锅空空而落。
千亦肩上的懒懒早在千亦进屋前已化身闪电,可惜此刻也唯有抱着一堆鱼骨呜呜垂泪。
千亦将捕好的鱼放下,未等歇息,却又听老者道:“不错,把你之前放的鱼也抓回来罢。”
听到此话的一瞬,千亦几乎都以为坐在对面的是残夜,因为只有那个老头才会这般戏弄于人。
但这次千亦一句话没说,甚至连之前的审视都没有,转身便往外走去,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话一般。
昏黄的灯光里,白天冬看着千亦消失在黑暗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
这是一个极为辛苦的过程。
千亦虽然可以在岸上找到鱼的位置,但抓鱼却只能跳入水中,而且以凡人的速度,在水里抓鱼绝对不是易事,倘若没有百锻山那七年的历练,想要完成白天冬的任务,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尽管天色已完全暗沉,千亦反而比之前用的时间短些。
倒不是他钓的鱼比白天冬少多少,而是他钓的鱼大部分都是草鱼——一种鱼抓多了,再愚钝也会多几分经验,况且千亦并不愚钝。
深黑的夜幕下,千亦提着鱼篓回到山下。
山谷幽静一片,连绵的药田上,几许灯火零星亮着,如同停歇在江面的流萤。
白天冬的小屋光线全无,灯盏已灭。千亦还没到门口,白天冬的声音先行传出:“地上有本书册,你有兴趣看看,回罢。”
千亦拾书而观,怔然立于屋前。
……
敬亭山,宁静地小院正摇曳在饭后的微风中。
书房漆黑一片,没了往日书生伏案读书的景象,却多了一个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晒月亮的陆宫主。
陆象山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竹签,正悠然的剔牙,看他打着饱嗝的模样,似乎对杨不弃做的饭菜颇为满意。
偏头看到千亦走来,陆象山悠悠摇着蒲扇,道:“怎么今日回得这么晚?那白老头折腾你了?”
千亦没有回答,而是道:“先生,我想暂停何方宫、悬壶宫、阵法宫、符箓宫、天工宫的学习。”
陆象山闻言没吭声,却险些从藤椅上摔了下来,他扶着椅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千亦道:“臭小子,你没毛病罢!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你居然不想学了?!白老儿给你吃啥药了?”
白天冬自然没有给千亦吃药,而是老者看出千亦琐事缠身,于是用捕鱼之事告诉了他一些道理。当然,或许白天冬本意并非如此,可能也不止是说这些,就如这山山水水,无意又饱含真意,但千亦悟到的是这个,那便是这个了。
千亦神色平静地看着陆象山道:“请问先生几时了解透一座山?”
陆象山眸光微闪:“若要了解透,千万年也不可能,但是了解够一百年足矣。”
“一花?”
“十年。”
“一草?”
“十年。”
千亦行礼:“学生只有五花五草之功。”
陆象山打量千亦许久,像是第一次看到少年一般,过了十数息时间,这才躺回到藤椅上,摇扇道:“也罢,饭一口一口吃是对的,只要闲庭宫在你五花五草之中就行。”
千亦告辞走向东厨,迎门正看到杨不弃端坐在灶前,闭目咬牙,神情紧绷,仿佛与人酣战一般。
千亦走到灶台后,这才发现杨不弃并没有坐,少年双手放在膝上,屁股离板凳半尺来高,竟是在蹲马步。
“不弃。”千亦唤了一声。
少年睁眼看见千亦,一口气泄出,顿时跌坐在板凳上:“师父。”
千亦阻止了要起身行礼的杨不弃,道:“适当做些锻炼就好,不要太过。”
“徒儿谨记。”
千亦不再说话,和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以师徒相称,终究有些不适,好在冲向锅灶的懒懒没让气氛落入尴尬,千亦揪着懒懒的小尾巴,将锅里温着的几盘饭菜端出。
一人一兽,相对坐于庭中,快速吃了起来。
今晚千亦的食欲似乎不太高,往日在食量上还能与懒懒匹敌,今晚草草扒了几口便了事了。
将懒懒留在闲庭宫的千亦,踏步竹涛之颠,从天鸿刀中取出一物,却不是平日用来修炼的六十四画,而是一本无名书册。
开篇第一行字——世无难治之疾,有不善治之医;药无难代之品,有不善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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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本章最后一句出自《褚氏遗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