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杨不弃赶到敬亭山,千亦其实并没有出于太多方面的考虑。
因为千亦知道往敬亭山的方向走,不出十里,一定会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横在杨不弃面前。这条河向东是悬崖,向西望不到头,而百川界学子平日来往各处要么是飞,要么是用界门,因而这河上没有桥,杨不弃若要到对岸,只有渡河。
渡河,便是千亦真正的目的。
杨不弃的身体已腐朽不堪,身上多出的无形大洞耗尽了他体内仅存的精元,如此下去,不说修行,即便是保住性命都困难,但何所道说的不是让杨不弃活下去,而是让杨不弃修行,并且要留名青霄。
留名青霄千亦不是太清楚,不过至少不会比让杨不弃修行简单,而这在大多数门派已然无解的局面,也确实有“起死回生”的法子,至少千亦就知道一种——涅槃之术。
此术与另外八术并列为“九死之术”,意为施展此术必定九死一生,但这说法其实还算乐观了。九死之术当首一术:开天,有让凡胎开窍,化腐朽为神奇的绝妙,然而开创至今,施展过的人不下十万之数,但只有一人成功,若非此人精才绝艳,开天之术早已被划除九术之内。
涅槃之术的危险仅次于开天之术,在难以计量的无数试身者中,有数十人成功,余者,皆亡。
当然,千亦并不是一定要让杨不弃使用此术,甚至涅槃之术只是在他心间闪烁了一下,他相信除去九死之术外,还有更稳妥的法子,不然何所道也不会将此事交给自己。
但无论如何,以杨不弃糟糕的状况,若要修行,非得大动干戈不可,至于动什么干戈,便要看后者的执念有多强了。
倘若这执念超越生死,那涅槃之术亦可在考量范围之内。
山山对此颇有不满。
听到新来的二师弟很快便能修行,山山几乎是在千亦说完的同时便跳了起来,伸出手叫道:“师父!我也要马上修行。”
千亦凝了凝思。
山山的情况倒比杨不弃简单得多,少女好胜心强,不畏吃苦,一心只想提高实力,但修行做不得儿戏,一步踏错,百步皆废。
千亦想了片刻,道:“你去西面山峰砍树十根,南面山峰砍树十根,西南面山峰砍树十根……天黑之前用这八十根树木盖两座木屋。我在敬亭山下等你,去罢。”
山山一听傻了眼,讷讷道:“师父,我不会盖房子啊,要不你让我跟谁打一架吧。”
千亦却并不回答,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山山见状无奈,只好叹着气离开了。
千亦此举算是对山山的测试,他知道少女大大咧咧,对精细的活儿并不擅长,但战斗绝非一拳来一拳去那么简单,细微之处,必须着眼。
当然,千亦还有另一个打算——闲庭宫来人了,得多加两间屋子。
……
千亦跟随杨不弃一路到了河边,身形隐在暗处。
少年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大河前停住了脚步。
这对常人来说颇为艰难的选择,在少年眼前很快就有了结果。他发现自己无法游过河,也无法凭借树藤荡过河面,更不可能做木筏划至对岸时,他果断离开了原地。
杨不弃朝东面有轰鸣声的地方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不弃走到悬崖跟前,发现即便绕过一座大山走到悬崖之下,大河依旧不减滔滔之势,澎湃着向远方流去,他便知道这一条路走错了。
望了望天色,杨不弃向西处行去。
而这一走,便是一天。
少年似乎忘了和千亦的约定,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寻找有无能渡河的地方,他一路向西行走,却未曾再前进一步。
千亦一直跟在杨不弃身后数里远的地方,不急不躁,似乎只是出来游玩的旅客。
日落时分很快到来,杨不弃在太阳被山峰挡住一半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他面色苍白,汗水淋漓,早已疲惫不堪,而这一停,他便倒在地上。
少年早已用尽气力,是靠意志强行驱使自己行走,逼迫自己寻找,但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千亦并非是要让他找到渡河的方法,而是——
“呼……”
杨不弃仰躺在地上,舒展四肢,长长的呼气。
他睁着双眸,任凭昏风吹落余辉洒在脸上,汗水的刺痛感缓缓滑落在地,耳边归鸟远去,传来轻鸣,渐渐燃烧起来的云霞便在轻鸣声中映入他的眼帘,一切都安好。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太阳几乎完全被山峰遮住,而少年却依旧没有动静。
千亦微微皱眉,或许在生死之间,执念亦会退却。
然而就在这时,精疲力竭的少年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入河中!
杨不弃并不会水,或者说这样湍急的河流中,会水与不会根本没有区别。
但千亦注意到,少年在前进着。
即使河水疯狂的涌入他的口鼻;
即使身子被一个又一个浪头打翻;
即使每前进一步,都在向死亡靠近;
但他依旧前进着。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世间总有这样的人,纵然前路一片黑暗,纵然明知流萤扑火,依旧愿抛弃所有的不舍,冲向前方,九死不悔!
他们是傻子!是疯子!但绝不能否认,他们是勇士!
千亦的双眸一瞬明亮了许多,不过他并没有去救杨不弃,因为如果他是后者,很可能早已猜到自己跟在身后,所以此之疯狂,也有可能是冷静。
千亦在等,等杨不弃明知必死无疑时,会决定坚持前行,还是放声呼救。
夕阳的余辉渐渐消失,时间已是傍晚。
广袤宁静的天空下,江河奔涌依旧,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有千亦知道一个生命正在向死亡走去,畏惧、疯狂、勇敢而坚定。
咕噜噜……
最后的一声轻响,杨不弃终于不再前进,少年彻底失去了意识,如石头一般沉向河底。
而几乎就在同时,千亦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白影如龙,没入江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