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寨子里,齐皓天将人领进自己屋里,又吩咐手下去寻大夫。
佟雪不着痕迹地四顾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布置,见屋中装饰普通,唯有中堂一把太师椅上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瞧着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
“少主,周大夫请来了。”手下掀开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狗搂着背的老者。
那老者黑着一张脸,眼角尚留着不曾擦去的眼屎,应该是自睡梦中被人叫醒的,是以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跨进屋里。
佟雪将邱慕云安置在临窗的矮榻上,并覆盖了蹭薄毯。
屋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还请大夫给我舅母瞧瞧。”佟雪见人进来,先自行了一礼,挤着笑脸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么一个灰头土脸,到底长相讨喜的小姑娘,一上来就对人笑眯眯的,即便周老大夫有些起床气,也不该对着个小姑娘发作。
“嗯!”周老大夫不慌不忙地走近,伸出手,搭上邱慕云的手腕。
不过一息的功夫,他那近乎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简直胡闹!”周老大夫到底没忍住脾气,“怀孕初期最忌颠簸,这妇人已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番折腾,是不想要这肚中的孩子了么?孩子爹现下在何处?”
佟雪乍然听闻邱慕云有孕在身,又想起早先时候瞧见她裙摆上点点暗红血迹,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早已退地血色全无,此番听闻周大夫问舅舅的下落,她忙不迭挤出一缕笑,在外人瞧来,却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我们在大荒山里走散了,我与舅母到了此处,多亏有恩公相救,请来了老大夫......”
北仓城与北狄相邻,多族人混居,有些偏安一隅,自成一系,佟雪不知这庄子里的人是敌是友,唯有将事情说得含糊些。
“先开药养着吧,能不能保着这孩子,唯有看她的造化了。”周到大夫凝眉写了药方,拿到嘴边吹了吹,抬头打量佟雪一眼,“可有银钱付药费?这天寒地冻的,挖药草可不便宜。”
佟雪忙捋下两颗耳钉,并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眼巴巴递给周老大夫,“有劳老大夫了!”
“行了,行了!”齐皓天极不耐烦地将那些东西挡了回去,“人既是爷要救的,你便只管开药,好生诊治,什么诊费药费,爷不会亏待了你!”
有了齐皓天那话,周老大夫断不敢收佟雪任何东西,忙在药箱里挑挑拣拣,配好药材,亲自走到门外,寻了个小火炉,着手熬起药来。
“今日幸的恩公搭救,小女感激不尽,然药费不敢劳烦恩公,还请恩公将这些东西收下。”佟雪见齐皓天三言两语便让老大夫敢怒不敢言,料想此人在此处有些地位,在舅舅没找来之前,舅母要妥善在此安胎,少不得要靠这十六七岁少年的庇护,因而佟雪对着他,不由带上三分谄媚来。
“你确定要将这些东西送给我?”齐皓天脸上忽然挂上一抹坏笑,“难不曾被爷的美貌倾倒,想和爷私定终身?话本子可都是这么演的。”
这倒霉孩子想哪儿去了!
佟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然一早打定主意,财不外露,这才舍了一身首饰,谁知被人这般调侃。
“既如此,待舅舅寻来,小女再以重礼感谢公子搭救之恩了!”佟雪嗫嚅着道,手下极干脆地将东西收了回去。
“行啦!爷不缺那点儿东西!”齐皓天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磨磨唧唧地,太不好玩儿了!
又看她身上脸上满是风尘,目中不由带上三分嫌弃。
“你这是打泥坑里打了个滚么?脏兮兮地!”
佟雪分外温顺地低垂着脑袋,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毛子!”齐皓天对门外嚎了一声,“去给爷寻个木桶,找身姑娘家穿的衣裳,再提两桶热水过来!”
“好勒!”被叫做毛子的小火爽脆地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去了,没过一会儿,一手拎着只浴桶,一手提着桶热水进来了。
将东西放下后,他利落地走了出去,再次进来时,左手提着个包袱,右手又是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
“你好生泡个澡吧!脏死了!”齐皓天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佟雪瞧着崭新的木桶,两桶热水,及一包袱的新衣裳,愣了一瞬,不由哑然失笑。
走过去,脱下外裳,先将手脸洗净,然后沾湿帕子擦了擦头发,而后换上包袱里的新外裳,做完这一切,佟雪坐到提起另一桶未用的热水,浸湿帕子,拎个半干,给邱慕云擦脸、擦手,又揭开薄毯,掀开裙子,果见下身撒着斑驳血迹。
佟雪复将薄毯盖上,又浸湿毛巾,伸进里衣里,轻柔地替邱慕云擦着身体。
做完这一切后,她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走过去打开门,吃力地提着木桶往门外走。
“不敢劳烦姑娘!小的来便可!”毛子就在院子那边儿,见佟雪出来,忙不迭跑步来,接过她手里的木桶,又动作麻利地提着木桶跑远了。
佟雪对于这个力气大如牛,手脚伶俐的小厮,颇有几分好感。
将屋里收拾干净后,毛子又自厨房里提着个食盒,里面备了些清粥,包子和咸菜。
“少主想着姑娘该当未曾用膳,特意命小的送来的。”
佟雪接过食盒,笑盈盈道,“劳小哥替我谢过恩公。”
回身将那包子扔进屋中燃着的火堆里,清粥则倒了一半于窗外。
半个时辰后,用完早膳后,佟雪便走到院子里,看周老大夫发熬药。
见老大夫一边就着馒头优哉游哉地喝着粥,目光不时往火炉瞥去一眼,佟雪忙不迭走过去拿起蒲扇,轻轻扇动着。
“别忘了加柴!”周大夫喝着温热的白粥,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佟雪依言往火炉里加了两股柴,又拿扇子扇了扇。
“女儿想着爹一早过来未用膳,特意送了早膳过来,不想爹倒早先用上了。”正当佟雪蹲下身子欲往火炉里吹一口气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个轻柔中带着三分调皮的女子声音。
嗓音是陌生的,这说话的语气,却莫名让她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佟雪低着头拿扇子将炉中的火吹旺,这才装作不经意地往周老大夫看去,只见一个女子弯腰从食盒里掏出东西,摆在周老大夫面前的小几案上。
待她摆好东西,抬起头,目光与佟雪碰了个正着。
那唇间原本噙着的一抹温柔笑意,蓦然凝在了嘴间。
佟雪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这女子,缓缓弯了弯唇角。
那女子也对她露出一抹笑,然到底太勉强,笑意未达嘴角,便蓦地转过了身子。
“您可别贪嘴,不可多吃,不然又该嚷嚷着胃不舒服了!”女子温柔而又细致地对周老大夫叮嘱道。
佟雪却已凝眉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似乎不曾见过这女子。
那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以及她乍然见到自己时的失态,又该如何解释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