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此语,让稚奴稍微冷静了一些。
花言见状,又继续道:“王爷,花姑姑自幼看着你长大,当然知道你如今所想所愿。然而王爷,你需得知道,此一事,你置身事外,是最好。只有你保住了自己,才能有机会保住武才人,证明她的清白。王爷,此为其一。
其二,武才人此举,还有一重意思,便是要借此事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加害于她,又是什么目的要加害她这个并不十分受宠,只是颇得上怜的人。现在,结果咱们已然知道了,是为了害死元充仪和她腹中的孩子,并且栽赃于武才人。
其三,王爷,花言虽对这武才人不甚熟悉,然日常见她所为,也是心下极为钦佩。此事之中,这菊花手笼,花言总觉得,她似是早已留了预手在前。奈何花言愚钝,实在不明。所以,王爷,此事还需王爷仔细思虑之后,再做定夺。
现下,王爷,稚奴,你万万不能慌。需得想好了,再走下一步。”
花言一番话,得稚奴又愧又惭,道:“花姑姑,对不住,稚奴叫你担心,也叫你跟着受委屈了。”
花言含笑摇头:“稚奴,你自幼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姑自便觉得,姑姑的儿子,除了周儿(花言之子)外,便是你。又怎么会觉得委屈?稚奴。你对那武才人如何想,花姑姑都高兴。因为这内宫之中,除了娘娘之外,便是主上,也不及你与安宁在花姑姑心中的位置之重。所以,你放心,花姑姑会全力助你,只是也得你自己先想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稚奴,有一儿,花姑姑却得先与你明,咱们甘露殿的,什么时候也不能被人欺到如此地步。此事不但涉及了你,连安宁也一同牵了进去。你务必要想个法子,既要救得武才人,还要为安宁出口气。莫再教她觉得心伤。知道么?”
稚奴闻言,诧异道:“怎么与安宁有关?”
花言见他如此,便知他已然恢复冷静心性,便道:“起来,也是花姑姑不仔细。那于氏近段日子来,常常借口与公主做伴,又以女红针术教导安宁。安宁见她如此,竟将她当了好人。
直到方才武才人受刑之事传来,安宁才哭道,她似是曾被那于氏套了话去,道出曾因稚奴你之所求,在那菊花手笼上绣诗的事。
而今看大吉殿那边的情况,这于氏与那安仁殿的,竟然全将污水泼向武才人,是她绣了这诗,送与稚奴。只怕……她们因日前尚书八座进言之事,不敢惹上咱们甘露殿,只是为了方便谋求嫁祸武才人时,辞更有力些罢了。”
稚奴闻言,心下大痛,若非是他轻忽,又如何让那起子贱婢得了害媚娘的机会?
越想越恨,越想越气,便道:“这些贱人!她们自我出生之时起,便对我多方加害,我一一都放过了。结果,她们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利,去害母后!现在,她们还要来借我之手,害武姐姐!我怎能容她们再活着!”
一边,一边怒将手边笔筒一扫而落,摔得粉碎。
花言闻言,终于变色道:“稚奴,你什么?!什么叫她们害了……害了皇后娘娘……到底怎么回事!你快与花姑姑听!”
花言自幼孤苦,三岁被卖入长孙府便被高氏怜惜,如带着第二个女儿般,与长孙无忧一同抚养,日后长大,无忧也打心眼儿里当她是自己妹妹般,再不似侍女。后来长孙皇后为了她,还求了太宗指了门好婚事,又破制让她以已婚女官的身份,常伴于内,对她夫君更是多加照顾……
于花言而言,长孙无忧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如今忽然闻得姐姐之死是为人所害,她如何不急?
当下连礼数也不顾,只抓了稚奴来,大声喝问。
稚奴见她如此,又勾起母后的伤心往事,便哭着将当年之事一一明,又道:“花姑姑,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那尊佛像放在宫中,不肯丢弃了罢?你笑我是因为它念及母后……你得没错!我是在对着它思念母后,并且思念母后之仇之痛!我发过誓,一定要查清真相,为母后讨个公道的!可是……可是现在,我不但没查清真相,反而累得武姐姐也受了罪……我好没用……”
花言闻之,直如晴天霹雳。她是觉得这些年来,稚奴之心性变化太快,全然不知理由。可现在知道理由,却让她更难以接受!
良久,她才慢慢缓过神来,抱起瘫坐于地,放声痛哭的稚奴道:“好孩子……姑姑可是冤枉你了。原来你竟一直背着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姑姑听呢?若是早与姑姑,那些贱人,如何能活到现在?”
“姑姑,姑姑你也知,那韦氏一族如何地位,且至今,我都不能寻得一星半儿的真实证据,证明此事确系那韦氏姐妹所为。再者,稚奴总觉得,此事之中,颇有奇怪之处。姑姑……稚奴自幼跟着你,知道你对母后之情深意重,他人不能及。更将姑姑视为第二个母后。你,稚奴如何能在事情不确定的情况下,让你知道,伤你的心?”
花言闻言,更是心酸感动,将稚奴抱入怀中,两人痛哭失声。
此番悲声,引得一直羞于见兄长的安宁也出来,听闻事情原因,禁不住痛悔大哭:一痛平日最宠溺自己的兄长多年以来,竟然背负如此不堪之事。二悔自己识人不清,竟被那起人钻了空子,害了兄长最爱之人不,也害得兄长伤心。
……
不过,到底是稚奴,哭了一会儿之后,便也渐渐止住,又劝了花言与安宁二人后,才着德安与瑞安上前:
“你们两个,去天牢办三件事。”
“是。”
两兄弟刚刚看着主子哭泣,又见平日里待他们如同亲生母亲的花姑姑也如此伤心,心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现下若是稚奴命他们去杀了那安仁殿几人,却正是对他们的心意呢!
可稚奴却只道:
“德安,呆会儿,我会亲书一道手令,将一信物一并与你,你拿了这手令与信物,亲自去长安城外西三十里的鸿雁庐,请那主人入内。”
花言闻得鸿雁庐四字,面色一变,又惊又喜道:“稚奴,你……知道了?”
“母后临终前,已然为我留下了她所有父皇知道不知道的一切……花姑姑,放心。稚奴不是孩子了。稚奴一定会为母后,为武姐姐报仇。或一年,或三年……只要稚奴还有一口气在,那些害了母后与武姐姐的人,伤了安宁的人,害了稚奴心爱心系之人的人,便再永不得宁日。”
突然间,稚奴像是长大了许多。
花言看得欣慰,又道:“好……稚奴终于长大了,知道保护人了……既然如此,那花姑姑便为稚奴去见见那鸿雁庐的主人罢!德安虽然谨慎,但他终究未与此人见过面。以那人的谨慎,只怕不见花姑姑或者稚奴你亲去,他不会轻易入宫。”
稚奴闻言道:“花姑姑得有理。那德安,你便拿我腰牌,连夜易服出宫去见长乐公主,告诉她,那起子贱人不知悔改,此番竟欲将安宁扯入其内,借安宁与我之手杀人。虽然舅舅未必便肯因此事与那韦氏为敌,但他知此事,必然大怒,自会从此费心查找韦氏一族不轨之证。只要前朝郧国公一房的韦氏一倒,那后廷韦昭容这贱人,便再不得活。她既不活,那萧氏于氏,更不必。”
“是!”
德安当下便接了腰牌,立刻易服匿迹,准备呆会儿由花言带出宫。
“瑞安,你想个法子去趟天牢,看看能不能将那守卫武姐姐的兵士,换成咱们自己的人。哪怕只有一两个也好。这样,才方便咱们日后去探望时,不出什么事。”
“王爷,您不是要救武姐姐出来么?又为什么做长久计?”
“此番安仁殿那个贱人,显然用心良苦,筹谋已久。便是那鸿雁庐的主人到来,证得武姐姐无辜,父皇碍于那贱人情面,只怕不能很快恕武姐姐出天牢。咱们在此之前,需得保护好武姐姐,不让她再受折磨。再者,也是防那贱人想借机谋害武姐姐性命,以畏罪自尽之名坐实她害元充仪之罪……对了!瑞安,你忙完这些,还得去一趟大吉殿,记着,不教任何人,包括大吉殿里的人看见,叫六儿与你安排,去见一见元充仪,务必要与她一起弄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怎么回事,再不可叫她恨了武姐姐——武姐姐为她,甘受大刑之苦,若是让她知道连元充仪也以为是她杀了元充仪的孩子,她会伤心死的。”
“是!”
天牢之中。
媚娘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她也更从未想过,原来往常她以为便是痛苦,便是磨难的日子,已然是极为幸福的了。
掖庭之中固然辛苦,然而,她却有素琴的关心,还有稚奴的不时陪伴。可是现在……
她不怕刑求,是假的。不过刚刚开始会怕,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那种疼痛与折磨。她怕的,是自己喜爱的人,从此再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也直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有多在意素琴和稚奴。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也许第一番折磨下来,她就已经没有了生存的**了。她又想。
不是么?
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除了身兼母职,在母亲忙于参加贵妇人们的闺阁会时细心呵护她寂寞的心灵,将她养大,教她一切的父亲,就只有妹妹阿仪,入宫后的素琴与……稚奴了。
虽然稚奴那般……可是,他对自己的好,却也是真诚的。她与他在一起博弈聊天,谈古论今时的开心,是其他人,包括父亲在内,都不能给的——尽管,她只将他视为幼弟……
而素琴……
媚娘想起,心中又是一阵揪痛。她现在还是恨自己的罢?不管如何,那些人的没错,是她,是她害了素琴的孩子。如果她能早些发现她们平日里食的汤中,加了那些脐香……也许,她就不会……
想到这里,身上传来的阵阵的痛感,似乎变成了舒畅的感觉——甚至,她还有些渴望这种痛了。甚至,她开始渴望,一片漆黑之中,安静的永眠。
她如此渴望着,便觉得一阵眩晕涌来,她心下满足,含笑闭上眼,迎接她渴望的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