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听烛花。
立政殿后殿里,难得放松了心神的李治与媚娘,便这般你一我二地,相对而坐,相视而笑,各手执一子,对坐而弈。
“今日倒是好得闲,居然有时间来与我弈棋。”
李治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可目光,却紧紧地瞅准了媚娘的脸,半点儿不肯放。
“不然又能怎样?”
媚娘满面幽怨之色,斜斜瞥他一眼:“还是说治郎觉得媚娘太闲,可以再安排些事做?比如……”
她轻语声中,“咯当”一声落下一子,封死了李治左边大龙,漫不经心道:“把治郎留在媚娘身边那几个不成器的……都再拉出来,调教调教?”
李治立时闭紧了嘴,不再说半个字。
媚娘看着他这般样子,倒也不再多加追问,只是哼了一声,又扔下一子,却将他右手大龙也一道封死了。
这可叫李治大为不满,登时抬眼盯着她看。
媚娘却浑不在意,只拿了两颗棋子在手心里一上一下地掂掉着玩,却没有半点儿要回应他的意思。
无奈,李治只得轻轻咳了一声,状若凶狠地瞪她一眼,垂下眼眸来,抱紧手臂开始苦思破局逃生之法。
一边儿想,一边儿嘴里还不肯停歇地继续问:“说起来倒是也奇怪了,你不得闲,这两日舅舅好像得了闲似的,一发往宫里跑得勤快,你可知道他都在做什么?”
媚娘嗯了一声,看着李治从旁生枝,妄图跳出一步活路的表情,不由淡淡一笑,伸手取子再落其一:“这个可不知道,不过想来必然是与先帝遗诏有关罢?说起来也真是够了……这先帝遗诏,竟似是天下人人人都有了似的。你也有,我也有……说不定哪一天,媚娘手上也出了一道出来,那才叫有趣呢!”
李治闻声,也不抬头,只是淡笑:“那也很好啊!叫他们知道点自己轻重,别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握了一道父皇的遗令,就是天下无敌了。”
借机他又找了一处活路做关,一边儿便继续道:“父皇一生所下旨令不知有多少,何况他向来便是谨慎周全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自己身后,不把一切的路都铺好了?”
媚娘漫声道:“是啊,看看为了治郎你,先帝费了多少心思……媚娘就想说你一句不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治郎还有心思在这里跟媚娘弈棋为乐?”
李治一怔,抬头看着一脸娇俏地嘟嘴嗔视的媚娘,心中一柔,轻道:“你若不喜欢,那我便离开便是。”
“好啊,离开便离开罢,反正媚娘接着也想去落个清静处呢。”
闻言,媚娘立时回道。
这一下子,闷然不乐的,却换成了李治。
两夫妻互瞪了好一会儿,突然都各自扑哧一声,笑着齐齐摇起头来。
好半晌,李治才轻道:“多长时间了?”
“总得有一年了。”
媚娘叹道:“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治郎也好,媚娘也罢,都已是无心于事了。”
李治也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叹口气,推盘认输,向后一仰跟着道:“可不是?弘儿的事,舅舅的事,宫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事。反而叫咱们俩都忘记了最该做的事了。”
“最该做的事?什么?”
媚娘一怔。
“再给弘儿添个小弟弟呀!”李治笑言。
媚娘闻言,立时微微涨红了脸,白瞪了他一下,狠狠剜了他两眼,才轻道:“不知羞。”
“都已然几个孩子的人了,还羞什么?”李治故意逗她,眼看她都快要急着火了,这才笑着安抚道:“罢了罢了,是我多嘴,该罚。”
“岂止该罚。”媚娘横他一眼,啐道:“就该让孩子们看看你这般模样,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好耶耶平日里都是什么模样。”
李治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然后又一转话头道:“说起来孩子们,我倒是想问你一件事贤儿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嬷嬷们又来告诉,说他又在欺负显儿。”
媚娘一边儿听他发问,一边儿收着棋子。得闻这句话儿,她便摇一摇头道:“莫说是治郎,便是媚娘也觉得奇怪这孩子,小时候明明都是很听话的,不知为什么越长越厉害了。之前只是跟弟弟玩闹,现在都学会跟弟弟使诈用狠手了。治郎,寻个日子,你还是好好儿教一教他罢。”
李治嗯了一声,也道:“你不这般说,我也要找机会管这孩子一管了……最近越发胡闹了。前儿个我去看他们时,他竟揪着显儿耳朵不肯松手,还说什么是显儿先不叫哥哥,才惹得他发火的。”
“这倒是真未必呢。”
媚娘也摇头道:“说起来这显儿也是奇怪,明明还只是个行动不灵的小小孩儿,可却莫名地对自己的两位兄长分了亲疏了。对弘儿,他可说是心心念念地待着弘儿好上次一块小点心,他都要留给弘儿一起吃。可对贤儿……他便是事事处处都躲着,甚至还常常故意捉弄贤儿似的……”
李治瞪大眼:“不会罢?才几岁的一个小娃儿,哪里就有这么多心思?”
“又有谁说不是呢?”
媚娘叹了口气,摇一摇头,丢下手中棋子,捻着一根儿披帛上的丝线,轻轻道:“贤儿不过一个小小娃儿,哪里就会真的对显儿做了什么事?可你说是弘儿教的,却又断然不可能。”
“弘儿?”
李治摇头,表示对媚娘所议的肯定:“别说就是如今,便是再给他十年之后的机会,怕是他也不会这般行事的不是不会,是根本便想不起来要这样行事。”
媚娘嗯了一声:“所以治郎才费尽了心思,要替他挑最好的师傅,以教会他应对这些事,不是么?”
“是啊所以我……”
李治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呆了一下,他转头看着媚娘:“你是说……太子师?”
“别的媚娘不知道,那位上官大人,可真是够用心的。生怕孩子被我委屈了,每日里还要特特地调问了左右弘儿在媚娘这儿是否一切都好,才肯上课。而且三不五时地,他就会私下里打听着,看看弘儿在媚娘这儿,是不是一直都挺好,是不是真的没有学了什么坏心性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