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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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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午后。

长安。

太极宫,太极殿前左延明门楼。

长孙无忌看着匆匆而入的禇遂良,皱眉轻问道:

“如何?

可找到人了?”

禇遂良头,擦了把汗水,喘了口气叹道:

“主上果然心思深沉,那母女二人,竟是被看得严严谨谨,半儿找不着。

幸得老师府上阿罗机敏,于并州府道外一处别苑找着了她们。”

“可曾带了出来?”

“这个,目前倒还是不曾。

毕竟她们可是被主上的诸多影卫都看守得死死的,平日里一应用度都有专人采办着,便是出个门也是少的。”

“这样的日子,她们竟不曾抱怨?”

“抱怨什么呢?

这样的女人,有吃有喝,华衣美食,又是三不五时便可邀了人入别苑内显示一番恩宠无度……

于她们而言,倒也是足以了。”

长孙无忌闻言,便是一皱眉,好一会儿才轻道:

“那若是如此……怕是她们未必肯入京啊!”

“这个倒是真的。”

禇遂良叹道:

“主上实在懂得如何御人之法……这一番锦衣玉食的消磨,已然是叫这对母女全无了初时的那种争宠之心。

且如今竟大有安居于此,再不思入京媚主的意思了。”

“是啊……

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不堪。

可话又回来了,若非是她们身为武媚娘的最大死穴,又是如此不堪,如何能够撼动这武媚娘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气势?

所以无论如何,登善啊,你也一定要与阿罗一道设法叫她们入京来。

明白么?

只要入了京,老夫就有办法,将她们送入宫中。”

“老师……”

禇遂良犹豫道:

“老师真的要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只为与那武媚娘分宠?

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那武媚娘再如何不好,毕竟也是于主上良佐。

如今有了她,韩王也不敢在后廷随意出手……

可是若把那对母女招入宫中,只怕会让主上对老师您更加不满啊……”

“登善,你终究还是想明白这武媚娘的好了。”

长孙无忌头道:

“可这武媚娘越好,于我大唐,实在是越利弊更大。

所以咱们眼下要做的,却是要设法将她带来的利处发挥最大,将她所带来的弊病,一一灭于无形之中。

而这对母女,就是最佳的棋子。”

“老师,登善愚昧,实在不明……”

“以后,你会慢慢知道老夫如此行事的苦心。你且去办便是。”

“是。”

长孙无忌看着禇遂良渐渐走远的身影,叹了口气,摇头喃喃道:

“先帝啊……

您在天有灵,若知今日这武媚娘竟成了这般需得前朝一众诸臣都要放下为政为事大计,专心对付的后宫大事……

还会愿意费尽心思扶她上位,还会愿意筹尽一切,为保她立后么?

先帝,您,今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么?”

长风中,清日下,只见一位朱袍广袖的耆耆老者,茫然问天。

然天终不语,唯有清风流云,亘古不变,轻轻悠悠而行。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

李治目露精光,看着面前跪伏于地的李风:

“你什么意思?

媚娘怎么了?”

“回主上,娘娘最近着属下去暗中查访旧年里韩王一些旧事,其中竟查到了些要紧的事关,所以属下特先来回报。”

李治垂下眼帘,良久方道:

“罢。”

“是,初先之时,属下也只是依着娘娘嘱咐,去查先帝在时韩王与内宫之动。

因娘娘曾与李风言道,如今韩王殿下竟如此精于后廷内闱之法,显非一日而成,前朝必有所犯。

是故臣等便依计而查,结果竟一朝查出,当年挑拨先太子殿下与先魏王殿下,甚至是吴王殿下与魏王殿下相斗诸事之中,皆有韩王殿下刻意引导之痕迹。”

李治脸色立时沉下,目光灼灼地瞪着李风,半晌才道:

“下去。”

李风看了看李治面色,犹豫片刻即道:

“臣眼下所查,皆成一本,不日便可上于主上。

然其中诸事种种,皆未见韩王殿下亲身参与。然其中他又往往起睛之效,往往一句话两句言,便可起到推波助澜之效。”

李治眯眼,半晌又道:

“譬如?”

“譬如先太子殿下失马坠地一案,虽则为事者的确是时为魏王的青雀殿下不假。

然据魏王殿下的幕僚杜楚客之子所言,其曾亲耳听闻韩王殿下曾于某次打马球时,借太子殿下险些失误坠马一事,若有意若无意地在魏王殿下身边提及一国太子,是为一国之表。

一旦折其筋骨,失其国体,只怕却也是要折了他的骄傲,失了他的骨气了。”

李治脸色一发沉霾,良久又道:

“还有什么?”

“还有……

还有当年东宫郑氏之所以察觉出时为太子殿下的主上对武昭仪有心,也是因为韩王殿下借画相提……

于某日郑氏父入其府中观其所绘之龙虎画卷时,言道自己虽则绘龙虎之卷过人,然绘仕女美人则远不若时为太子的主上。

且更言道主上绘人入骨入神,可见爱其卷中人入心入髓,竟将其女描绘至此云云……

这才引得郑氏疑心,且又暗中着人于东宫助了郑氏入丽正殿,得窥主上所绘武昭仪手卷在先,又因郑氏不成气候失败,引时为太子妃的皇后入丽正殿在后。”

李治咬牙,半晌才冷笑道:

“好……

好!

合着这些年这些事,竟然都是韩王叔一手所为!

那嫣儿之事……”

“已然证实了,此事与先前诸事不同,竟是韩王殿下亲自设计布局的。

那韦太妃身边的萧氏本已为韦太妃所驱,也是韩王殿下于半年前的一次酒宴之上,以言语蛊惑了纪王殿下,硬生生把她起复重用的。”

李治沉默,良久才轻道:

“朕便觉得奇怪,贵母妃对朕也是诸多怜爱,更是极为警省的人物。

这萧氏是个什么人物,自她出藩之前想必便看得出来了,只是念着旧情,不便折退。

所以才于出藩之前折出,不当再复使用。

可到底贵母妃疼爱纪王弟,一旦纪王弟开口,必然应允。

何况还有之前纪王妃之事……

果然,果然,好算计,好计谋啊王叔!

你叫朕还怎么容得下你继续留在这大唐京城!!!”

李治咬牙,轻声道:

“你急着要离王位,离军权掌控更近一步?

那朕便赐你这个机会!”

扬眉,他传旨喝道:

“传朕旨意,韩王叔身不安康,朕心甚忧,着准赐其归于雍州丰饶之地休养,无召不必外会客朋!

另暗旨李绩,着其加派兵众,把雍州给朕看得牢牢地,不叫王叔再多生烦扰出来!”

“是!”

次日午后。

长安。

韩王府中。

自从接了新旨之后,李元嘉原本便一片蜡渣黄的脸色,更是阴沉得紧。

一众姬妾,个个也是知情识趣,不敢再近他半步,只教沉书一壁侍着正火在头上的李元嘉。

元嘉只坐在春厅之下,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

“确定咱们各处的人手,都教李治儿给毁了?”

“……是。”

“一个也不留?”

“……”

“话!”

“………………是。”

李元嘉的面色变了数变,最终竟长叹一声,笑了起来。

沉书见他不怒反笑,心中着实担忧他是不是一朝竟被气出个好歹来,急忙柔声劝道:

“殿下也不必泄气,只要咱们人还在,那总有大事复成的一日……”

“你以为本王就此便消沉了?”

元嘉侧着眼看他:

“沉书啊沉书,你跟了本王这些年,竟然不知本王心意……

罢了,就算是这天下,知道本王心意的,又能有几个。

也亏得你是这样人物,否则本王还要处处防着你呢!”

元嘉又笑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本王此番却非怨怒,而是欢喜。

本王虽则损失惨重,可却也得到了一条对本王而言,最最宝贵的信息。

沉书,你知道是什么吗?”

沉书摇头。

元嘉看着他,半晌才轻轻道:

“沉书,自三圣五帝来,名君不胜凡几。

诸如秦皇汉武之类,更是一代雄主。

可为何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总是难得善终,更是常有后力难继之况?”

沉书想了想,却道:

“那是因为人每至晚景之时,往往固步自封,自以为经历已足,天下已透,更加难进人言……比如先帝,不也是如此么?”

“你呀,对了一半,这一半还是在了眼子上。

不错,便是本王那位了不得的二皇兄,他也是个雄主。

不敢比尧舜如何,至少与秦皇汉武这等雄主并个肩膀,甚至略高他们一筹也是不难。

毕竟他之功业,实在是车载难书。

然而就此论,那秦皇汉武之雄材伟略,便不如本王这位二皇兄了么?未必罢?为何同为雄主,二皇兄就注定会是名流千古,那二位却是至今仍有争议不休?

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字:明。”

李元嘉淡淡道:

“帝贵明,若得明,得天下宁,国事兴,百姓盛,军自强,外敌必畏之甚。

那么一个人,一个皇帝,如何才能做得到明?

仅仅靠几个名臣贤臣在那里直言敢谏,君王可听之,便可成事么?

未必罢?

不提那秦皇汉武,便是昏如杨广这类,也总有几个名臣贤臣直言能谏,也总有他愿意听言直谏的时候罢?

可为何还是那般下场?”

沉书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元嘉了头,淡淡道:

“自古以来,人皆轻女子,更以后宫女流为帝王之属,从未等视之。

这样的论见,实在是荒唐之极。

且不提人人皆从母胎而来,便只这天下间,向来是男女各半,便可知女子未必便能弱得男人许多。

而这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一位,便是一个帝王能否安得天下太平,平得盛世名的至要之一。

不信你且想一想,看一看,本王那位二皇兄的贤名与这贞观之治的千古盛名,可不都是在二皇嫂在世之时,所得么?

你再想一想,虽则本王这位二皇兄,也算是难得的气量宏大了,可到底也是有许多为臣下直言所激,怒欲斩贤臣的时候……这样的事态,且看一看二皇嫂逝后,接二连三地失了的几位重臣便知。

可二皇嫂在世时呢?

沉书,你细盘算一下,二皇嫂在世时,二皇兄日日里与那班子大臣们争吵不休,一吵也是十数年的光景……

可他当真地斩了谁过?”

沉书瞪大眼,看着李元嘉。

元嘉头,口角含笑,轻轻道:

“没错,其实二皇兄这明君盛名,竟足有一半,都是二皇嫂直接或者间接地替他挣了来的。你现在可知,为何本王此番要欢喜了罢?”

沉书茫然摇头。

李元嘉含笑道:

“你呀你呀……还没看出来么?

本王这位侄儿,看着虽然是明断果决,善于伪装的,可实在是个愚孝之子。所以他与这武媚娘之事,你觉得,若非是二皇兄生前有意安排,他能有这个胆子,与自己父亲的内职相好?甚至还一步步走到今日,声势直逼中宫的地位?”

沉书惊愕地瞪大眼,脱口道:

“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的意思是……是这武媚娘,竟是先帝……”

李元嘉头,淡淡笑道:

“不错,二皇兄可是尝过身为帝王,又幸得一个贤德才断兼备的好中宫的美处的,所谓食髓知味,他既然这般疼爱这个儿子,自然也是要费尽了心思,也要替这个儿子也备上一个贤德中宫的。

可本王这些年看来看去,那个王氏都也只能是空有架势心思,却无半中宫的手腕与度量之流。

以二皇兄那般能智,会选这么一个绣花枕头在这儿,实是让本王不解。

不过经近日以来这些事情,本王算是明白了,合着二皇兄早早就安排了这武媚娘入主中宫的心思入本王这位侄儿的脑子里了。

而且更加出乎本王意料的是,本王这位侄儿,机慧无双,果绝狠辣,果然是个少见的帝王之才,可却偏偏生就一颗痴情柔心肠,竟把一座大好江山,都当做了得到武媚娘的必要配礼。

而本王这位二皇兄呢,又果是英断过人,眼瞅着自己儿子虽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心,于是便将这武媚娘做了香饵,硬生生逼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步步修炼成帝王之心。

好,好……

只是沉书啊,想必二皇兄自己也清楚一件事,那便是这枚饵投下去之后,一旦真的起了效,那便是把双刃之剑——

一方面,李治或者是兴起帝王之心,雄起帝王之能。

可另外一方面,这武媚娘也就成了拴系在李治性命,甚至是这大唐江山之上的那一根细如游丝的丝线……

一旦她有了什么事,那么头一个受不住的,必然是李治。

也就是……”

李元嘉越想,越得意,勾起唇角道:

“也就是,眼下的李治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唐帝位、江山,竟都系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一旦这个女人离开了他,或者死了……

那么李治的命,也必然会保不住了。

届时,只怕大唐天下,便是好一番乱。

你啊沉书,这样的情况下,那长孙无忌会愿意么?

他自然是不会愿意的——一个女人,竟然身系整个大唐江山之稳固,大唐帝位之牢靠……

他是不愿意的。

所以他必然会出些手段,想着法子地要将这武媚娘拉得离李治远一……

这样的话,他们这边硬碰硬,只怕整个大唐朝廷都要被卷进去,咱们自然,就有了更好的机会了。”

沉书这才明白过来,轻声道:

“殿下是想韬光养晦,等待长孙无忌出手对付武媚娘?”

“渔人之利,可得,为何不取呢?”

李元嘉不怒反笑道:

“既然咱们这位陛下不愿意本王留在这京城,那本王便远离京城也好,咱们就远远儿地坐山观虎斗,岂非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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