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看着媚娘亲取了一盅细玉羹一银匙一银匙地喂着拿了玉马玩个不停的李弘,一边儿由着瑞安将今日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事,一一与媚娘听。
好一会儿,媚娘才抬头看着李治:
“如此来……
魏国公是当庭便认下这徐林氏是与他关系密切之事了?”
李治冷笑一声:
“可不是怎地?
他还以为一句有些来往,便能堵了舅舅的口了。
却不想狄仁杰办事仔细,舅舅又是那等谨慎,怎么就会让他逃了话头去?
三言两语,就逼得他不得开口。
狄卿又亮了他与徐林氏的密信,他便是再如何抵赖,也是赖不掉的。”
媚娘了头,叹道:
“想来此事王国丈也是办得不妥了……
到底他挑错了对手。”
一言已止,媚娘也不欲再多言,李治也默默了头道:
“你得倒也是对的。
究竟还是选错了对手。罢了,本来也是想多让他受些苦的……
想一想舅舅,再想一想王德……
有这两个人在盯着,再加上狄卿……
他以后的日子,便是朕不插手,只怕也不会好过了。”
媚娘头,淡然。
……
唐高宗永徽四年五月末。
太极宫。
宫中忽传秘事,道今大唐后父国丈,竟于暗中行诸多不悖之事,更于各高门府第中,暗置耳目,以窥诸臣之私。
消息传来,一时哗然,人人自危,府府自清。
魏国公王仁祐更因此而受尽朝臣冷眼讥诛,每日里竟是各等不体。
一愤之下,竟病至请告病休,乃于府中自休。
……
六月初一。
韶光正好。
太极宫。
立政殿里。
看着无奈进入的李淳风,媚娘已然是麻木了——
左右也是拦不得他,便由得他去罢。
于是长叹口气,只叫人好生招待了李淳风茶水心,乃自入纱帘之后,由李淳风胎占。
同一时刻。
万春殿里。
王皇后呆呆地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未着饰的自己,半晌才轻轻问红绡:
“今日你可派人去看过父亲了?”
“回娘娘,已去看过了。”
红绡心地回答:
“老大人一切安好,只是不耐烦去听那些人罗唣,是以才寻了个由头躲在家中的。”
王皇后垂眸,半晌又道:
“忠儿呢?
还在禁闭?”
“……是……到底也是陛下被那萧氏闹得没法子了。娘娘也且宽宽心罢!
论起来,此番那雍王也算是吃了大亏了。
我听去见过的宫人,太子殿下那番可真是恼了,竟然拿着笔山子就朝着雍王面上砸了……
若不是……
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雍王的脸毁了倒还是其次,眼睛……
便怕要保不住了。”
皇后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幽幽道:
“是啊……
怎么能不责罚呢?
单单看那一夜在千秋殿里陛下的反应,本宫就该明白的……
在他的心里,就算是素节那个贱胚子再如何的不是,陛下也要护着他的……
只为了他那个自甘为人代衣的贱人母妃……
陛下也是要护一护他的……”
皇后凄然一笑:
“所以……
即使本宫本为正宫,即使忠儿眼下已然是太子,陛下的心里,还是没有我们母子的。”
红绡看她如此,心下也着实不忍,便上前一步低声道:
“娘娘也不必如此自苦了。
老大人的事且先不提,但是这太子殿下一事,陛下却是半儿也没有要护短的意思。
这不,太医刚回报了雍王的身子大好,陛下不也就罚了他一年的年俸,又禁了他半年的足么?”
“那又怎么样?”
皇后冷清清一笑;
“你可要知道,忠儿是太子,是储君!
他与素节……
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禁足宫中这样的责罚若是搁在别的皇子身上,那便不过是事一桩,可搁在忠儿身上……那便是天大的不是!
你可见过哪一个亲王皇子被罚禁足东宫,还需要陛下拟旨用印的?”
一句话问得红绡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红绡才轻声道:
“那……
娘娘的意思是……”
王皇后咬了咬牙,轻轻道:
“此番若是算起来,只怕忠儿解了禁足之时也是会坏大事的。
所以……所以本宫必然得替他寻了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替忠儿把这一遭事给解开了!”
红绡一怔:
“那娘娘,咱们该如何是好?”
“我们是办不成的……”
王皇后摇头苦笑:
“我们是办不成的……
至少在如今的陛下心里,因着父亲,因着忠儿……
还有之前种种……
陛下不会听本宫的……
所以……所以本宫只能去找她。
也只有她……或者会念在忠儿生母的份上,出手帮忠儿一把。”
红绡看着着这些时,王皇后百般复杂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些怜悯之意来。
……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正打盹的媚娘被瑞安唤醒,告知来客身份之后,一时怔了好半天,才倏然坐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要我去御花园?”
“皇后,是皇后。”
瑞安不安地看着媚娘:
“娘娘,你皇后此时来找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莫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娘娘,您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就不要去了,还是瑞安去代您回了话……”
媚娘想了想,断然摇头:
“不可。
论到底,她究竟是中宫娘娘,一国母后。
若是我就这般拒了她,实在是与礼不合。
再者……
我总觉得,以她那般高傲的性子,此番来见我,必然不会是为了与我不好。
倒更像是要准备来请我为她做些什么。”
文娘在一侧听到,便是一阵冷哼:
“她会这般低三下四么?娘娘,您可别被她给蒙了。”
媚娘想了一想,还是断然摇头道:
“不会的。
此番接二连三之事,加之她……她又是那样的身子,只怕却当真是来求我保了她母家的事。
所以我倒也该去看看。”
瑞安却大不赞成:
“娘娘,您怎么能这般呢?
那日朝堂上的事情,瑞安可在一边儿从头看到了个尾的!
那王仁祐被主上召来与元舅公他们对质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呀!
就是最后元舅公都发了火了,他还执意硬抗呢!
娘娘,眼下王氏一门中出了这么一个‘人才’,朝中诸臣已然是尽不能与之相交了……
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因着一念之仁而毁了大好局面啊!”
媚娘却失笑道:
“你以为我会这么笨么?
我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求,就答应替她想办法恕了王仁祐的罪。
再者便是我想恕,那也得看元舅公愿意不愿意认这个恕呀?
你们把我看得太紧要了。
所以我想,大约她此番也是急得昏了头了,忘记审清眼下时局,只顾着来求我了。
无妨,我去看一看,也算是应了她的念了,总是不会逼得她狗急跳墙,做出些什么事来……
你们不也了么?
眼下我正是紧要的时候,万万不可因着别的事坏了身子啊!”
瑞安与文娘再想劝,可到底媚娘已然是定下了性儿了。
他们二人无奈,只得叹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准备着替媚娘更衣理妆,一个一溜儿跑地到殿下找了人,去通知李治了。
……
太极殿中。
李治正在与诸朝臣议事,因故是德安出了门来,听得瑞安派来的侍回报的。
听毕之后,他便了头,忧道:
“若果是如此,那娘娘可就太过莽撞了。
就算她咬定了王皇后无甚异心,可到底也是要防着的。
这样,主上此刻正在与诸臣议事,一时也不方便听这些话儿,你去寻了雨雷二位统领,好好儿在暗中守着娘娘,顺便也将这块金牌拿在手上,交与他们。
告诉他们,就是主上的话儿,一旦有什么不妥,可当即将一干人等拿下——
务要以娘娘安全为要,明白么?”
“是!”
那侍应了声,又道:
“可是德安公公,主上到底没有过这样的话儿……”
“你安心罢!
咱家跟了主上这些年,什么样的事儿,他会有什么样的处置,咱们如何处置才最得圣心……
还是很清楚的。”
那侍再无可疑,便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