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儿倒也罢了,究竟是个女儿家,又是长跟在皇后身边诸事不理的,自然心里不能想得到。
可六儿却不同,立时省道:
“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一想,若能在狄大人府中设这些事,那在别的大人府中,又如何不能呢?
甚至……
只怕这大唐朝中上下,少得几府里没有他的眼线呢!”
狄仁杰了一头道:
“若论这暗卫之事,本是从春秋战国时起便有了的风气,倒也正常。
可是这等事却是有轻有重,可大可。”
他徐徐踱了几步,双手袖起,缓缓道:
“若只是养几个帮着看家护院,防备万一的,倒也无妨。
或者又如太尉大人与故濮王那般,虽养了诸多暗卫,却也是能够明视自察,自制为用。
甚至是只为主上与朝中事所用的,那更是不必介怀。”
可若是如这王氏一般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且还又坐守如此之大的……
却实在是不得不教人防备一二了。”
这一番言语,苏儿也有所省悟,骇然道:
“狄大人果然高明,这般一来……
便是眼下那王氏一门无心,且还不得。
若是他们有了心……
那……那易朝替代……”
她闭了口。
狄仁杰轻叹道:
“是了,这就是为何主上一味防着太原王氏一族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其势之大,其名之雄。
若是当真有心利用……
那这天下,只怕又是一片刀兵再起,不得安宁之状了。”
苏儿与六儿俱是沉默,心下皆是震撼。
半晌,六儿才轻轻道:
“不过狄大人,虽则您如此之论,可主上却未必有这重意思呢?
至少以这些年来我在宫中所见,主上虽不喜王氏诸事,却唯独不曾于此事上犯什么心思。”“这便是咱们这位主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狄仁杰叹道: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诸君诸帝,哪一个不是将这防备下臣有谋逆之心的事,看得头等重要?
便是先帝之贤,亦然不能免俗。
可咱们这位主上……”
狄仁杰转身,看着二人叹道:
“咱们这位主上非但不于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却还行着些其他人以为是妇人之仁的事……”
他头道:
“甚至还甘愿为了那些已然有心要谋逆的所谓叔兄去设计去谋划。
更不惜费尽心神也要护紧了像江夏王这般的忠臣良将……
而且我曾听闻吴王身边某人言道,主上曾明示吴王一早便知其与濮王但活得一日便不会息了争位之心。
可他还是坚信自己可以保得二人富贵周全,更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的皇位,甚至着武昭仪以此激励因濮王死后而斗志全失,有心图死的吴王……
这等胸襟,这等气度……
便是先帝于此一也难以同论啊!”
六儿头,苏儿更是慨叹道:
“若非是这样的主上,若非是这样的娘娘……
又哪来天下这些人,拼死相护呢?
不过想来狄大人也是因为如此,才决意替主上剪除这起子早晚会坏事的人们的罢?
否则以狄大人的性子,难再插手这等事。”
狄仁杰看了看她,有趣道:
“苏儿姑娘何出此言?倒像是在极知下官为人似的。”
苏儿淡淡一笑却道:
“知道大人的不是苏儿,而是昭仪娘娘。
这些话儿,咱们也不过是从娘娘口里听了来,现学现卖的。”
狄仁杰心中一震,半晌才轻轻道:
“主明,后贤……果然先帝之谋略天下无双……
这样的局面,他竟一早便看透了。”
六儿却摇头叹道:
“是啊……先帝试图天下无双。
可叹这原本最懂先帝的元舅公,竟还不若大人知先帝呢!”
狄仁杰淡淡一笑道:
“这倒也怪不得元舅公,毕竟神鬼之,流传已久。
人无完人,总是会有错的时候。
倒实在不必太过紧张了。”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壁练着字,一壁听着德安的回,半晌才头道;
“果然朕没看错他。
好,那你明日便着苏儿起事罢!
狄卿再如何厉害,若无事起,终究是不能成事。
只是一,万万不可教狄卿知道,此事乃属咱们刻意相诱皇后而成。”
“主上安心。”
德安头。
李治又道:“此事一了,朕便放了你与苏儿一段……”
“主上!”
德安突然跪下,倒是叫李治一怔:
“你这是怎么了?”
德安泪流满面:
“主上可是不要德安了?
可是要德安出宫去?
主上,六儿虽如此,可德安……”
李治气得哭笑不得,踢了他一脚道:
“还跪着?
不嫌冰么?
朕何时过要你出宫了?
朕是要你出去,好好儿地办了喜事,迎了苏儿入门……
你想到哪儿去了?
想跟六儿一般出宫去么?美得你!”
德安闻言,却破涕为笑道:
“主上不嫌德安便好,主上不嫌德安便好!”
“你以为呢?
这些年跟着我,你那些辛苦经营,以为我不知道么?
何况以后你有了苏儿……
总是要好好儿替人家想一想的。”
李治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愧道:
“我只是觉得有一样对不住你。
你……你终究还是不能……唉……”
“主上这般便是过虑了。”
德安心知,自己这位主人,自从识得媚娘,知道情之滋味之后,每每最替自己痛悔的便是这残身——不止是他德安,便是瑞安,王德,清和,明和……
除去一个早早便在宫外有了妻儿才净身入宫的六儿,与兄弟姐妹颇多,后来又得了兄长过继一子以承后嗣的明安外,这些近侍了。
所以却也坦然道:
“主上,便如主上当年所言。
这世上之事,总是无万全之法。
天意如此,若总是为之悔恨,却实在是自寻苦吃。
倒不若如当年主上初见德安时所的一般,好好儿将脚下的路走踏实了,走平直了……
日后终老之时,才不会为生前所为后悔。”
李治细细品了几品他的话,却豁然笑道:
“罢罢罢,原本是替你烦恼的,如今却成了自寻烦恼了。
可不是?
便不得青史留名如何,甚至毁名于众口又如何?
但得自己问心无愧于此时此世此般人等……
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主侍二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