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闻得此言,倒也立时明白过来:
“原来治郎此番,却是给了明崇俨一个一雪前仇的机会了……
不错,想那太原王氏,向以门第高华为傲。
虽当年的东都明氏一门,也是名动天下,可比起自晋时起便数百年流承的氏族志第二名,太原王氏一门来,还是差上那么许多。
明氏如此明拒王氏一门,自然会让王氏一门觉得是伤了自己的颜面,断然再相容下去的。”
言及此,媚娘突然若有所悟,抬头看着李治道:
“莫非……
治郎你早就知道明崇俨早晚会来寻太原王氏一门的晦气,所以早早儿地就着引了皇后一地迷上这巫蛊……
也不对啊!
媚娘记得,她可是在家中便信这个了啊……”
媚娘一时茫然地看着李治。
李治倒也不生气,只是头道:
“的确,初时我也没想过这一的,只是后来王德一步步地引着她往这个方向走,我才发觉或者这条路,竟是让她自败的最佳路径。”
他伸手,握了媚娘的手,轻轻道:
“可终究,眼下引他入宫的,却是我……
媚娘,你可是觉得我太过绝情?”
媚娘却断然摇头:
“此计本非治郎所定,到底也不过是王公公可怜见地,想与明崇俨这样同样对太原王氏一族有着深切恨意的人联手,一雪自己平生之恨的计划罢了……
虽治郎眼下为了媚娘而借此计行事,可论到底,终究不是治郎订的计,而是王公公。
何况便是媚娘此刻学那些无知妇人,劝着治郎熄了此心,将明崇俨送出宫去……
只怕皇后自己便是头一个不肯的。
便是她肯,便是她当真从未见过明崇俨……
只怕王公公也不肯,也一定要让她见一见明崇俨的。
左右都是如此,媚娘又怎么会觉得治郎绝情?
若论起绝情来,皇后所为的许多事,又哪里称得上是有情了?”
李治无言,感动万分地握紧了媚娘之后。
……
永徵四年四月二十二。
因宫外进道明崇俨胎占,定于今日为另一大吉之日,唐高宗李治着传太常李淳风入内替立政殿昭仪武氏昭一占腹中胎儿。
消息传开,一时前朝后宫尽皆哗然——
自此胎报喜以来,李治前前后后,大大,已然寻了不下二十次机会替此胎胎占,可见其爱重非同一般。
一时间,后廷之中诸女烦忧,前朝之上诸臣力谏,却终究因为胎占之事,一不费民力国财,二不伤人心向背,却只能在李治少见的强硬态度上,败下阵来。
此时此刻,人人都希望元舅公长孙无忌能够站出来,一这一发过性的李治。
可出乎意料之外地,长孙无忌却在此事曝出的第二天便告病事,一连便是数日不再复朝,一时间上下各种流言纷纷而起,各人都是各怀心肠。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民间方士明崇俨,于四月末的午后,受李治之诏旨,悄悄地入了太极宫来见驾了。
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一边儿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一边揉着眼睛看着一边儿的瑞安:
“你……
明崇俨已然入宫了?”
“正是。”
瑞安轻轻道:
“而且这明崇俨似乎也非一人独入的。”
媚娘立时起了身,看着瑞安:
“还有谁?”
“跟着他一道入宫的,还有一个老妇人,看着像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一路上都被明崇俨紧紧儿地护着。”
瑞安低声道:
“娘娘,可要瑞安去查一查?”
媚娘微一思忖,却摇头道:
“不必,待到晚上治郎来时,自然会告与咱们的。”
着,她又向后仰于榻上,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
“听宫中最近颇有些流言,道治郎为了我腹中这孩子,可是前前后后请了二十多人入内胎占了……
是么?”
瑞安笑道:
“娘娘,您都了那只是流言,自然也就不必在心了。”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是呀……
只是流言……
可是瑞安啊,这流言,有些时候,也会变成能杀人的刀。”
媚娘睁开眼,目光清亮:
“弘儿出生便遭了那般大的难……
不就因为几句流言么?
这样的话,宫里还是少些的好。”
瑞安头应是,又道:
“娘娘若是不喜欢,明日里瑞安便报与哥哥,请他务必设法,将这些话儿传出来的头儿都给堵上了就是。”
媚娘轻轻一笑:
“堵?你怎么堵?
你是能堵千秋殿的嘴,还是能堵万春殿的心?”
瑞安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淡淡一笑:
“她们两个,自己都不能得片刻安生的……
又怎么能容得本宫安生片刻?”
瑞安会意,立时道:
“那……
娘娘今晚,可要与主上好好一了。”
媚娘微垂下眼:
“了,有用么?
他眼下只盼着这孩子早早出了我的肚皮,恨不得明日里就听到孩子叫他一声父皇……
哪里还记得这些?
就算要,我现在,也是于他无用的。
在他眼里,我越是这般委屈求全,他便越要张扬行事的。
所以……
却不能由我。”
“那娘娘的意思是……”
“只有一个人,适合这句话儿……
瑞安,你把我的口信儿传与英国夫人罢!
眼下在孩子这一块儿事情上,还能叫他听进去一二的,只有一个英国公了。”
“是!”
……
是夜。
立政殿。
李治兴冲冲来时,正见媚娘坐在廊下,一边儿缝着些衣裳,一边儿看着文娘与瑞安在殿里抱着不知是第几代的阿金,嘻嘻哈哈地笑替这挣扎不停的东西沐浴净身。
“这样的天气还不和暖,你怎么就出来了?”
李治皱眉,急忙脱了身上的龙袍披在她身上盖好:
“真是的……
怎么近来一发任性起来。”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
“夫有唱,妇自随么!”
李治一噎,心知她还在气那胎占过频之事,只得傻傻笑了一声,然后依着她身边坐下,也看着文娘与瑞安抱了终究放弃挣扎的阿金去水盆里,然后才状似不经意道:
“那个老妇人,瑞安可与你了?”
“提是提了,却不知道是谁。”
“你也不必知道……
不过是一个满口昏话的老巫蛊师……
可往往是这样的人,越是能得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的使用。”
媚娘“哦”了声,然后淡淡道:
“那……
这次的聪明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