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自己算了算,已是足有一个多月,不曾在家中好好休憩了。
于是今夜,他上表向李治告了休沐五日,便自请出宫,归府。
一入府中,便听闻长子冲似乎病体不安,自急不可奈地去看了一看。
至后方知不过是饮酒过量,颇有些醉过罢了,于是便沉了脸,又训了侍奉长孙冲的近侍几人一顿,便自微怒地回了**自己正房之中。
赵国夫人一见他如此面色,便知长子之事他已知晓,不由叹劝道:
“夫君也不必如此动气……
到底,这些年来冲儿也是心里郁郁得紧,否则又如何会这般糊涂?”
长孙无忌冷冷哼了一声才道:
“若果是这般,那老夫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竟是全数白费了。
不过一些挫折,便如此自暴自弃,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老夫去安慰一二的事!”
眼见夫君怒气未歇,又素知自当年鸿胪寺一案后,父子二人心结一直难解,非一时半刻便可劝解得开的,赵国夫人便也作罢,只默默替夫君更了寝袍才道:
“起来,也实在是因为自从公主贵媳走后,冲儿没个可心的人儿在身边提指缀着罢了。
若是有这么一个可心人儿在侧时时劝着,他也不会如此糊涂。”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不免心中一愀,叹道:
“又当如何呢?
自从得了那孩子,冲儿便再也瞧不上别个女子了……
唉,这些年替他寻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他又有哪一个看得上了?”
赵国夫人提及儿媳长乐公主,心里仍是隐隐地痛:
“可不是么……那样好的孩子……
罢了,终究是天命,我儿福薄,也怪不得别人。
只是便是不欲再复立妻室,妾总是要有一两个的。
虽冲儿因着当年一案多少有些折损,可究竟咱们长孙一氏的威荣还在,没有哪个敢不成的。
夫君,你可也得上上心罢!
替冲儿挑个好的,总是能劝解着些儿,他慢慢长成了,这长孙府,可不还是要交与他的么?”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
“不交与他,又能交与谁呢?
可他偏偏如此不知上进……
罢了,夫人得也对,为夫前些日子听五品下言官徐林氏家中有一女颇为绝品,不日便可及笄,竟是诸家皆得以求,夫人可改日持了为夫名贴去见,若果然那女孩儿不错,便设法引来与冲儿见上一见,他若喜欢,便定下来罢!”
长孙无忌虽则得风轻云淡,可赵国夫人如何不知他平日里朝务繁忙,若非心念长子,如何能够费尽这许多思量去谋划?
自然欢喜应下。
次日。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中。
李治听毕了媚娘的话儿,一时之间也只是头不语。
媚娘见他如此,不免有些心急:
“治郎?”
“你的,我都明白。”
李治徐徐道:
“可到底他也是可用的人材,以后我会注意。”
媚娘眼见李治答应,心里倒也松快些,头道:
“治郎能这般是最好……
只是媚娘多言,又惹治郎不快了。”
李治无奈地翻了翻眼,伸手搂了媚娘在怀: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般以退为进?若再这般,我必然要让你没了退路了!”
媚娘看着李治半晌,不由失笑:
“好好好,媚娘再也不这般了。”
李治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痛心道:
“起来,此番也是可惜了,到底没把韩王拿下来。”
媚娘却轻轻道:
“本来治郎也好,元舅也罢,就没指望着能够以此一力拿下他的不是么?”
李治不语,媚娘续道:
“治郎不过是憾恨罢了,没关系,时日方长,他总是要折在治郎手中的。”
李治还是不语。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道:
“逝者已逝,再如何努力,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他们……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抓住了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对了,起来,这两日孙道长可入宫来替你看过脉?”
媚娘摇头:
“这几事诸事烦忙,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怎么了?”
“若果如此,那便寻个机会召了他入宫来替你诊一诊脉罢!
这些日子我看你也消瘦了不少,别是有什么不好。”
媚娘得闻李治如此关怀,心中自然是大悦,便头依顺入他怀中。
次日。
药王孙思邈,受唐高宗李治召,入宫为立政殿昭仪武氏诊胎,落定之后,断此胎为女。
近日因连失父兄的李治,闻言一扫之前郁痛,大喜过望,急着令赐天下百种罕见药材与孙思邈以礼谢,又着传令,召太史令定夺时日,以为胎占。
然太史令请诏,道如今非节非庆,不宜为胎占。
李治闻言大不悦,又兼之一边诸臣上奏不可,心中不免大不欢畅。
……
朝后。
太极宫。
一处角门外。
李义府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便见一青衣垂髻的童子跑了过来。
李义府见他,大喜,先塞了两块银锭子与他,才道:
“如何?”
“陛下果然是气闷的,方才还派了明和公公偷偷召了太史令来问话儿,想着看能不能拿个什么节庆的由头儿来,替昭仪娘娘胎占。
可是那个太史令是个糊涂的,看不清陛下的心意,只一味地不知。”
李义府了头,这才道:
“好,此番若事成,我另有重谢!”
……
次日。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早朝之上,中书舍人李义府突然上表,请李治恩准其休沐一旬(中书舍人官位不低,一般休沐超过七日都要得到皇帝口头的应允)。
李治问及理由,李义府乃告曰:
“家母笃信佛祖,前些时日便已是传书于臣,道三月十六乃准提菩萨圣诞之日,须得上京来入大慈恩寺进香敬恩,故臣需归乡扶老母入京。”
李治闻言,赞其孝,又忽一怔,乃再问:
“三月十六,是何日?”
“乃准提菩萨圣诞之日。”
李治闻言,立时沉下脸色,唤太史令上前道:
“你日前告于朕,道本月之内无节庆之日,可有此言?”
太史令一时疏忽,忘记竟有此事,一时不得辩解,叩首不止。
一侧长孙无忌见状,心知李治此番不过是有些心气难解,有意为难这个关陇出身,却平平无术的太史令,便上前一步道:
“主上可不怒,究竟咱们大唐天子乃道祖皇帝一脉之传,这准提菩萨是为佛门中圣,自然多有不察之事。”
李治虽不满此人,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替媚娘胎占寻个借口,于是又呵斥了两句便告作罢,并同时诏令天下,既然三月十六是准提菩萨圣诞之日,则自当庆贺。而适逢昭仪武氏孕满双月,当行第二次胎占,便定于此日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