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沉默,半晌才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媚娘的手,好半日才轻道:
“那……
现在呢?
媚娘为何又不怨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治郎好心思,寻着德奖师傅来劝媚娘……
媚娘若是再看不开,看不透……
又如何配为治郎身边的女子?”
李治心中一荡,又不禁感伤,又难忍内疚:
“媚娘……我……”
“治郎别再了。”
媚娘轻声却决绝道:
“媚娘明白治娘的苦心,也希望治郎明白媚娘的好意……
有些事,媚娘需要些时日去化解。
不止是化解自己,也是要化解他人。”
李治一时哑然,半晌才将脸往媚娘身边贴了贴,轻轻呼了口气道:
“那……
媚娘不怪我?”
“方才已然了,事发之时,治郎尚未在人世。
事发之后,治郎为了不让媚娘伤心,虽做了些事,叫媚娘一时难以接受,却也未曾有半私心……
媚娘为何要怪治郎?”
李治抬眼看着表情平淡的媚娘,嗫嚅半日,终究还是道:
“可我觉得,你还是在气。”
“我自然是在气。”
媚娘轻轻道:
“我们是夫妻,本当是最亲密的人,最无话不可互言的人……
可治郎一味地觉得是为了媚娘好,便要将一切都藏起来……
媚娘在治郎心中,原来就是这般的鸡肚肠,不可理喻么?”
“我并未曾这般做想……”
“可你这般瞒着媚娘,不就是怕媚娘知道了,动气动怒,怨恨之下,做些傻事出来么?
这般行为,不是在怀疑媚娘无有雅量,不能淡然理事,又是什么?”
媚娘一番冷静的言语,却叫李治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嗫嗫道:
“我……
我以为……
我以为你要是生了气,难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这样的事,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罢?”
媚娘轻轻道:
“可是治郎知晓真相之后,立时告诉媚娘,让媚娘好好儿生一番气,然后好生劝导着,媚娘又如何会伤身?
治郎向来机慧天下无双……怎么事到临头了,却变得如此不能明断敏慧了?
这种事,由治郎隐瞒起来,只会像往媚娘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粒般的坏事,不是么?
到底,治郎虽与此事无关,可与此事大大有关的人,却是治郎的亲娘舅啊!
若治郎不能及时与媚娘相言……媚娘又如何不会想到,或者此番治郎如此,是夹在媚娘与元舅之间,无所适从呢?”
媚娘此番言语,可是冷静至极,也精辟至极,竟教李治一时间也只得哑然以对。
良久,李治才轻轻道:
“你……
这般做想么?”
媚娘沉默,看着李治半晌,轻轻颔首。
李治再度哑然。
……
好半晌,李治才轻轻握了媚娘的手道:
“此番,却是我对不住你了……
你……
你要怪,也便怪我罢!”
媚娘却摇头叹道:
“还是那句话,此番虽则治郎为事不当,可却究竟是为了媚娘着想,媚娘又如何会气会怪呢?
治郎多心了。”
李治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才好。
……
同一时刻。
长安。
吴王府中。
李恪坐在花厅中,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来来回回,无忧无虑地奔跑着。
他的目光之中,尽是颓然之色。
旁边一个侍,轻轻步上前来,道:
“殿下,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罢!”
李恪仰起脸,看着天空,眨了一眨眼,突然问道:
“今日……
是几日了?”
侍一怔,仔细算了一算,却道:
“初二……
殿下是什么几日了?”
李恪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道:
“高阳……
高阳的事,今日是第几日了?”
侍打了个寒噤,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殿下,正值年关,谈论这些事,不吉啊!”
“还有什么吉不吉的?
你直言无妨。”
李恪轻轻道。
侍咬了咬牙,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已是第四十五日了。”
“四十五日,月半了啊……”
李恪轻轻出了口气。
李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宫中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暂未有闻。”
侍心道。
李恪微垂首,复又抬头,看着厅外,目光直如死灰一般:
“前些日子,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么?”
侍最怕听到的,便是这句话,一时间全身一抖,好半晌才讷讷道:
“殿下……
那样东西……
眼下正是新年,何必……”
“准备了么?”
李恪表情平淡问道。
侍咬了咬牙,轻轻道:
“未曾备下。”
李恪竟然也未曾生气,只是转首,看着这侍,好一会儿才道:
“备下罢……
过的,总是要备下。”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似乎从下一秒,就要化为空气,与这满室的寂静融为一体。
侍咬了咬牙,默默头,良久方道:
“殿下,主上一心二心地,还是念着殿下您的,有些事,实在不必太过多思。
需知多思无益啊!”
李恪摇了摇头,半晌才道:
“主上的确是事事处处,心心念念都记着我……
可正因如此,有些事,还是能早做决断,就早做决断的好。
毕竟,人无千年好,花无百日红啊!”
侍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退下。
李恪也不理会他,只是默默地坐着。
……
次日。
午后,太极殿中。
李治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道:
“你……
吴王叫你准备什么?”
那李恪身边的侍跪伏于地,半晌不敢抬头,嗫嚅道:
“回主上,殿下……
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要的准备些鹤红、砒霜之类的烈性毒物。
主上且请安心,的没有敢备下。
只是昨夜里,殿下又行催问,的实在也是无法……”
李治深吸口气,半晌才吐气道:
“你做得很好……
这些东西,你不必理会。”
侍看了眼李治道:
“主上,若是主上不欲殿下如此为事,其实也有些便宜行事的法子。”
李治抬眼,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
侍便轻轻道:
“主上若是不欲殿下如此自伤,不若便应了殿下的允,与他些这样东西……
不过自然,这东西起不起效,却是两。”
德安一侧立着,闻言倒也不由得多看了这侍几眼,转身回而禀道:
“主上,这孩子虽然看着年幼,可话儿办事,却也样样在理。
他一味地拒着殿下总是不好。
若是拒得轻了呢,殿下总是要抱怨,可若是拒得狠了,只怕殿下也就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指了去殿下身边儿看着他的,只怕至那时,殿下还要另想他法,寻觅他人相助了呢!
如此一来,反而要坏了主上的大计。”
李治看了看侍,头道:
“你得倒也不差,德安所言,也确是实情。
只是一桩,朕不能便这般行事,与了吴王假毒以济……
需知吴王机慧,不下濮王亦不逊任何人。
那东西有没有问题,只怕一眼便看得出。
甚至你是哪一边儿的人,他也早有所料。
如此行事,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口告诉朕,他早已无生意,日后若有什么不幸之事,与朕无关,只是他一颗心如此而已……
可朕又如何能这般行事呢?”
李治叹了口气,摇头道:
“罢了……
你便直回吴王,这些东西,你也试着寻了,可刚一拿入王府中,便被人搜了去。
朕也会叫那些卫士,配合一二,务必叫三哥断了此念。
另外,过了初五,朕自会入王府,见一见三哥,也再安一安他的心。
明白么?”
侍长出口气,连连谢恩。
德安见状,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好一会儿,德安都不敢言语,看着李治微有些阴郁的表情。
半晌,李治才开口道:
“一个侍,竟然会因为朕一道务必保下三哥性命的密旨难为成了这样……
三哥是真的想跟四哥一样,离朕而去么?
还是他在故做姿态,希望朕能早日助他脱离苦海?”
问毕这话,他又自己失笑,摇头半晌道:
“罢了……
是与不是,究竟是哪一条,问着又有何用呢?
左不过,三哥是要保的。”
李治自语一番,目光又澄澈起来:
“传密旨,今夜,朕要入天牢,见一见荆王叔——
叫他们清一清天牢左右的耳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