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看着目露杀机的阿罗,淡淡一笑,缓缓起身道:
“罗大人是奇怪,为何媚娘能识破你行踪么?”
阿罗没有言语,只是眯着眼,看着这个渐渐从纱帐中走出,步步走向自己的女子。
媚娘了头,笑道:
“原因无他……
对于你,治郎也好,媚娘也罢,了解得……
远比你以为得要多得多。
尤其是治郎,对你的关注也是远比你想象的,以为的,要多上好几倍。”
媚娘缓缓出口的话,教阿罗立时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罗某有这等荣耀,得登主上手中的英才册?”
“这个理所当然……
一剑破空罗飞……
旧年大将罗士信之子,号称大唐开国之来,轻功天下第一的罗飞罗公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竟会在如此之后,成为元舅公手下的第一爱将。”
阿罗——也就是罗士信之子罗飞缓缓转身,看着媚娘,目光复杂:
“今日从娘娘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还真当是百味杂陈……”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他道:
“我本该早想到的……
到底,你父亲罗士信,当年深受高祖皇帝器重,又与先帝是生死之交……
自然你会被先帝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元舅公带着。
只是没想到……”
媚娘看着他:
“只是没想到,元舅公竟然会把你当成了一个影卫来养。”
罗飞看着媚娘,淡淡一笑:
“是罗飞自己请求的……
我不希望,还有谁记得那个名字。”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是呀……
你为了元舅公,当真是什么都舍弃了——
原本可以拥有的爵位,荣光,家世……
甚至是你自己的本名,都给舍弃了,甘愿活在影子之中……
看来对你而言,元舅公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存在了罢?”
罗飞淡淡一笑道:
“看来娘娘很遗憾,不能替主上将罗飞罗织入主上的英才之网中。”
媚娘淡淡一笑:
“主上坐拥天下,自然也就拥有天下英才。
你虽口口声声只为元舅公所用,可论起来,到底元舅公培养你也是为了主上所用……
所以不必网罗,你本就是在网中。”
罗飞怔了半晌,却突然失笑道:
“的确……
的确……
天下之士,尽入君彀也……
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他打起精神,继续看着媚娘道:
“既然娘娘话也是如此爽直,那在下也不多做伪言……
的确,我的确是甘愿为了元舅公大人如此隐瞒,只为报答元舅公大人一番恩情。
而此番入宫,也确非元舅公大人之意……
实在是我看元舅公大人苦于不能得保许王殿下,所以才如此……
却不知娘娘为何得知此番非元舅公之意?”
媚娘淡笑不语,良久才道:
“对于元舅公而言,若是他知晓此事,又或者他愿意如此成事……
自然是会与媚娘主动联系的……
却是断然不会容着罗公子这般私入禁内,招事惹非。
是故……
只怕却是罗公子看到元舅公因许王之事苦恼,加之多少,也是受过些许王殿下的恩惠……
所以才自行其事罢?”
罗飞扬眉,不由憾动道:
“娘娘连罗飞与许王殿下间的旧事也知晓了?”
媚娘摇头:
“媚娘不知……
不过媚娘倒也能猜得出来……
能教罗公子如此费心,想必是许王殿下曾于旧年儿时,无意之间助了罗公子一臂之力。
许王殿下生性淳厚,最是不与人争,是以自然不会将这些区区事放在心上……
可是罗公子重情重义,滴之恩也要以涌泉而报……
自然却是要费心费神,为他打算的。”
媚娘抬头看着罗飞道:
“只是……
如此一来,只怕你来过立政殿之事一旦为元舅公所知,必然不能轻恕……
你又当如何自处?”
罗飞扬眉道:
“罗飞自幼虽不得常见父亲之面,却到底也曾受父亲谆谆教诲,人若事事处处以道义为先行事,自然不会有愧于天地……
所以罗飞自问,便是元舅公大人有意相责,罗飞也于心无愧。”
媚娘头道:
“如此,便是最好……”
她看一眼罗飞,半晌才道:
“那么……
却不知罗公子是否可以将为何来,告与本宫务必救下许王之事,一清楚呢?”
罗飞闻得她突然改口,自称本宫,心下了然,便索性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倒了竹筒子——全数了出来。
……
一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寝殿之中。
李治怀抱着媚娘,躺在榻上,看着殿纱缦,半晌才轻轻道:
“你是何时发觉我来的?”
“从一开始。”
媚娘淡淡一笑,将脸只往他怀中埋了又埋:
“起来虽则有些对不起那罗公子……
可其实我却是骗了他的……
一开始我察觉到的人,并非是他,而是治郎。”
李治又是摇头:
“所以……
瑞安他们都不在,你也不怕?”
媚娘淡淡一笑:
“治郎想听罗公子的目的,若是有瑞安他们在,自然是不便得紧。
罗公子虽则轻纵之术天下第一,可到底却非武功天下第一……
再者了,这成日里守在立政殿后殿耳室之中的李氏诸位大人,哪一个也不是吃了素的。”
李治又抱了抱她:
“你不气我……
把你当做饵?”
“气什么?
明知治郎就在十步之外,明知李云李雨李风三兄弟都被治郎派在两步之外的柱后,一旦罗飞有所异动,便可立时拿下……
又怎么会气?”
媚娘含笑:
“何况,媚娘也着实是想知道,这位向来视元舅公为天,隐藏得极好的罗公子,此番竟甘愿冒险出头来替许王殿下请救……
媚娘实在好奇得不得了。”
李治笑容顿失,半晌才咬了咬牙,轻轻道:
“你觉得,这样的结果……
是否满意?”
“媚娘若是,治郎订下诸般计策之中,唯有此番之事最教媚娘不满意……甚至是觉得太过了些……
治郎会生气么?”
媚娘看着李治。
李治沉默,良久才道:
“我不会……
因为我自己也不满意。”
李治长叹一声,目光微蒙道:
“本来……
本来我只是想借此番立储之事,将韩王叔给逼出来的……
想不到他这般强能,竟然只是将高阳与荆王给推了出来做为标的,自己依旧躲在暗中放冷箭……”
他低头,看着媚娘,苦苦一笑道:
“倒是让我想到了自己……
我这些年,不也如他一样么?”
永徽三年五月十五。
太极宫。
今日天气炎热得紧,宫里早早地就用上了凉扇。
一向最是怕热的李德妃更是如此。
然而今日凉扇迟迟不来,她不由发怒责罚宫人。
孰料正当她落座廊庑下看着那些办事不力的侍宫婢们受责时,却突然眼前一花,直愣愣地扑倒在地。
一时间,上下大乱,
……
片刻之后。
立政殿内。
“德妃晕倒了?怎么回事?”
媚娘目光流转之间,微含讶然之意。
瑞安轻声道:
“是啊!好没端端地,就突然倒下了……”
媚娘端了晾好的凉茶,看着他道:
“太医那边怎么?”
“是怕天热,德妃受不得热气熏蒸,所以倒下了。”
媚娘却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着的花片,又道:
“你不会也这般回我吧?”
瑞安笑开了:
“娘娘至慧,瑞安怎么敢就这么应付?
自然是去详详细细地问过了。
太医院那边的果儿与六儿是一拨儿的人,又是同乡,自然事事都替咱们留意着。
他,虽则那些太医大人们口中德妃是天热致病,可开的药方却是治风疾的。”
“风疾?”
媚娘讶然:
“可是德妃不似有风疾在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