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直到萧淑妃骂得累了,骂得厌了,骂得只剩下呆呆地坐在原地,痛哭着为何李治再不似之前一般常来见她了……
王善柔才终究开了口:
“骂够了?
还是骂得累了?”
萧淑妃抬起眼,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仇恨,仿佛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武媚娘一般。
一侧的红绡见状,怒欲上前斥责,却被王皇后伸手拦住。
提着衣边儿,她心地越过一地狼藉,走到萧淑妃跟前,徐徐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破碎的瓷器来看了一看,才道:
“的确……
宫里眼下已经是不兴这样的东西了,砸了好,砸了,才能换新的……
前代的东西,还是让她跟着前代的人一起去得好。”
萧淑妃还是看着她,半晌突然转身跪伏于地,叉手行礼大叩拜:
“还请姐姐指迷津!”
王皇后见状,却是淡淡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
“有妹妹这句话儿,姐姐便放心了……
只要咱们姐妹真正地同心联手,摒弃前嫌……
还怕什么事不成?
还怕这宫中哪个妖魔鬼怪的?”
……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榻之上,媚娘听着永安报毕了今日皇后前往千秋殿中之事后,便再三称谢,又教文娘取了银钱出来,好好儿赏了他,打发他离开。
不多时,送人的文娘回来了,劈头便问道:
“姐姐以为,此事如何?”
“她们二人联手想对付我,这也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往怎么应付,如今也一般就是。
只是……”
媚娘看了看怀中的李弘:
“眼下有了这孩子,只怕她们更恨的,是这孩子,而不我……
所以务必,务必要设法保得弘儿平安。”
同一时刻,太极殿中。
听闻这瑞安传来的消息之后,李治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你这消息……
是忠儿派了永安传去的?”
瑞安一怔,他万想不到李治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事,于是便想了一想,头道:
“确是如此。”
李治沉吟,良久才叹道:
“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个孩子家,又是寄身于皇后篱下……
能少管些,还是少管些的好。”
瑞安急忙道:
“这并非姐姐刻意安排的!”
“媚娘的性子朕可比你清楚。
她或者会利用忠儿思母之情,分化他与皇后本就若有若无的母子情分,可却断然不会利用他去牵制皇后。
朕的意思,是不希望忠儿在这个时候,趟进这趟浑水里来……
也不知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儿的功课不去理会,母孝不去守,掺和这些后宫女人家的事做什么……
真是,自儿这孩子便是内向柔弱,如今更是一发不像个男儿样!”
李治皱眉。
瑞安这才松了口气,笑道:
“其实陈王殿下虽则此举有过矩之嫌,却是一番真心为了主上与姐姐好。”
又是几句好话儿得李治面色转霁,他才跟着依李治之意去司宝库取些稀罕玩物,一道带与他交给媚娘的自家哥哥一道退出殿来。
一出了殿,德安便立刻拉了不明就里的他到了一边,低头吩咐道:
“往后你可别在主上面前什么他误会武姐姐的话儿,明白么?
你可牢牢记得,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知武姐姐,那只能是主上,不能是任何人,明白么?”
瑞安张了张嘴,却无奈苦笑:
“是,我忘记了。”
“以后可得记得了。
还有,那陈王殿下,你也寻了机会,提着他些——若是不想惹得主上不快,以后还是与武姐姐保持着些儿母子之矩的好。
——你可别忘记,主上是怎么得了武姐姐的……
还有那陈王殿下身边的永安,他可是跟咱们一个辈儿的,也是知道那武姐姐的真命箴言的……
你觉得,他知道了,陈王殿下会不知道么?”
瑞安立刻瞪大眼,张了口,却不知该些什么是好。
正如极为熟知他的德安所言的一样,李治此刻的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
当初他是怎么遇到了媚娘,怎么恋上了这么一个女子,又怎么为了得到今日幸福而倾尽心力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是以,他也正如媚娘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意着自己是从父亲身边,半抢半骗地将媚娘得到手的这一事实……
而他也害怕着,害怕着李忠这个最似自己的孩子身上,会发生如同当年一样的事实……
他是怕的。
所以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喜李忠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也不是因为他的懦弱,而是因为他隐隐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上,有太多太多像自己的地方……
甚至在眼下这五个儿子之中,他才是最像自己的那一个……
李治摇了摇头,微有些颓然地伸手抱住了脑袋,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很快,德安回来了。
李治看着他,立刻问道:
“东西都给瑞安带回去了么?”
“带了带了,一应主上时候得的新鲜玩艺儿,全给了瑞安带回去。
甚至那多宝盒也一并在内。”
李治头,又想到一件事:
“当年朕从父皇处,可得了一匹上好的玉马,只是后来给了侄儿……
倒是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再寻得巧手匠人,再依着那玉马的样子再造一匹出来……”
一边儿,他一边儿便唤监铺开了纸墨,几笔勾勒出那玉马的形状态势来,吹干了交与德安道:
“你把这东西传到内司里,着人寻了巧手匠人来,设法制成同样的马儿来给弘儿。
想必他必然是极喜爱的。”
“是。”
“啊,还有,今日弘儿可好好儿进乳了?
睡得还香甜?
媚娘呢?
进食休息如何?”
“好,都好得紧,殿下能吃能睡,一夜不见,便似又长壮实了几分。
至于姐姐么,倒也是健健安安,和和平平的。
只是那千秋万春二殿里,总是好传些无事的消息来惹她烦罢了。”
李治立刻沉了脸:
“又是这两个成日里没子闲事的女人……
就不能安安分分守几日清静么?”
他哼了一声,想了一想,却道:
“眼下情况如何?”
“正如主上所知,只是今日里见过一面罢了。”
李治哼了声道:
“见了一面,了什么没有?
那边儿也没传过话来,难不成全指着忠儿来传么?”
德安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陈王殿下果然还是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的麻烦,口中却只道:
“主上英明,那边儿的确是传了些消息来,是淑妃与皇后四只眼睛,似乎还是盯着武姐姐的多些……
不过那萧淑妃倒也是有些存意,要针对代王殿下下手。”
“哼!
好蠢东西!”
李治扬眉冷笑,半晌才轻轻道:
“传朕的话儿给韦待价,这些日子兰陵萧氏太闲逸了,闲逸得整天巴头探脑儿地,眼睛直往朕的内帐子里瞅着了。
明白么?”
“德安明白!”
德安应下之后,又道:
“主上英明,如此一来,那山庄之事牵着太原王氏,这边儿兰陵萧氏再出些典故来,姐姐与殿下的安全却是一时可保。”
李治却摇头,喃喃自语道:
“只是一时可保又有什么用?
还是得长长久久的好……
不成,这立嫔之事,还是得加快些速度了。
德安,你明日便召了李绩入内,就朕有要事与他密议!
明白?”
“德安明白!”
……
永徽二年十一月初。
太极宫。
早朝之上,兰陵萧氏一族之中某末位官员萧德保,突糟御史台弹劾,称其日常里流连胡姬酒肆,买醉尝春,更于其间有失言透露重大军情之渎职等事故发生。
一时间,廷上哗然。
午后,朝毕。
从尚书房里走出来的长孙无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殿下等着的禇遂良。
长孙无忌微一示意,禇遂良立时会意,师生二人,徐徐汇合,步向一侧的官寮之内。
“老师这没头没脑的,怎么接二连三地都是些事体闹出来呢?
那边儿荆王的事儿还没止,这边儿兰陵萧家又出了事……
主上此番又是这等态度……
老师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看着长街两旁威武而立的瑞兽:
“如何?
还能如何?
主上眼瞅着因为刚出月的女子,三月之内不得近那武媚娘的身而心里烦焦着,又多半是听闻那皇后也好萧淑妃也罢,存着心行着意,要对代王殿下有所不利……
所以便借着这机会,一边儿整治着王萧二氏,打击了荆王一府,也一边儿替自己心中不得纾解的怨气出一出罢了。”
禇遂良却讶然道:
“那荆王一府的山庄之事与太原王氏有关,这倒是不稀奇……
毕竟那王仁祐看似机灵,其实却是个真正没脑子的,满朝上下都知道荆王心思,避讳着。只有他敢将自家的地卖了给他当别业使……
可这兰陵萧氏……
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那萧德保当真做了些泄露军情的事?”
长孙无忌了头,却轻轻道:
“大不大,不,正好儿给那前线方将战败的苏将军一个借口来避开战败之责的地步。
这萧德保也是自己不争气,他那堂妹萧淑妃,就更是不用提。
眼下竟然跟皇后手扯到一块儿去了……
真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呢!”
禇遂良头叹道:
“若她还能坚持之前的明哲保身,不与主上最厌恶的皇后与太原王氏一族联手,或者还有条生路。
唉……
自己做的孽,谁也没办法。
不过学生想不透的是……
为何偏偏是现在呢?”
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道:
“为何?
还能为何?
前些日子主上召了李绩入宫密会为了什么,此番,就还是为了什么。
明白些,这本来就是一桩事,一个目的——
都是为了替那个武媚娘,挣得一个嫔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