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年八月。
长安城中奇事频发。
先是高阳公主宠娈香僧伽南,被人发现吊死于城门之上,震动朝野,引得天子龙颜大怒,又伤及龙体,一时之间,上下皆危。
又是荆王府中妾为人所害,失孕险些发狂,后来更于众目睽睽之下,于某日夜间出行某贵门夫人的酒宴之时,被天上突降之一软轿接走,从此再不见踪迹,人人皆道,此为升仙之像,而荆王失子失爱,一时间大受打击,闭门不出,抱病不起。
接着便是太极宫中立政殿娘子武氏,身怀有孕,却一朝突病而不起,颇有恹恹之状,而另一边儿贤妃卢氏,因某故为高宗唾弃,夺其颜色冠饰,禁足宫中不得而出,一时间,人人皆传流言,道此番娘子武氏,是为卢贤妃所害,更有人称卢贤妃为素妃。
……
是夜。
长安。
长孙府中。
长孙无忌看着阿罗,皱眉道:
“此事可当真?”
“宫中消息,自然是错不了的。
而且那侍女也是全数都招了。”
长孙无忌思虑半晌,才叹道:
“老夫就觉得,此番卢贤妃之事,多半是被那皇后所利用……
想不到,果然如此。”
阿罗轻轻道:
“主人,是不是要做些动作?
眼下皇后显已是被逼到狗急跳墙了,这等下作手段也使了出来……
只怕接下来,她还会继续对武娘子腹中的孩子不利啊!”
长孙无忌垂首,想了半晌,才抬头正视阿罗道:
“你可打听清楚了,此事确非主上,或者是那武媚娘自排自演的戏?”
“阿罗已经找了许多人,证实过了。
且先不提那武媚娘吃下的泻药之量,足以伤及母体与胎体……
便是那事后去验症的太医,阿罗也详细地问过,证实那武媚娘确实是将一盘子心,吃得干干净净,半儿不剩。”
长孙无忌闻言,这才头道:
“若果如此……
只怕此番却当真不是她或者主上作戏了……
唉,罢了,老夫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立政殿里,明着暗着,有多少事端生起,她又是如何苦苦忍耐……”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道:
“武媚娘眼下可醒了?”
“醒了,不过听还是虚弱得紧,是故主上便传左右,不教将她清醒之事,传入他耳中。
便是阿罗,也是因着那一直随侍武媚娘身侧的瑞安与六儿、文娘三人,竟可同时出殿,才知道多半她已经醒来的。”
长孙无忌再了头,又长叹口气道:
“那她可有什么打算,或者是立政殿里,有什么动静?”
“眼下倒是全无动静,只是先前那卢贤妃身边的犯事宫婢被金吾卫带到了立政殿,交给了那个文娘,半个时辰之前,却是被人从里面儿抬了出来,送到了内司德安处。
好像此刻,还继续审着的。”
长孙无忌又了头,想了一想道:
“若果如此,那想必也是什么都招得干净了。
内司与立政殿不同,到底却是方便打听的……
你去问一问,看看此事之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宫人涉足其中……
但凡有牵涉者,便由你安排着,一个个地清理干净了才好,省得以后宫中又生出些事端,而且借此良机,也好给那些不安分的,一个教训。”
阿罗应了一声是,又问道:
“皇后那边儿,如何处置?
还是这般轻轻放过么?”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道:
“留给主上,还有武媚娘罢!
若是咱们将一切都做下了……
他们也就没了一泄心中怒火的对象,总是不好。”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帷帐之中。
李治依然还是上朝时的那一身朝服,一直没有更替,只是紧紧地将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殿项的媚娘,搂在怀中,不言不语。
半晌,李治才心痛地轻轻道:
“你若想些什么……
就罢……”
媚娘眨了眨眼,缓缓道:
“……
些什么呢?”
“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我是个没用的夫君,没用的父亲……”
“这跟治郎,无关罢?
吃下那些糕的,可是我自己。”
“你……你要是想哭,哭一场也好。”
“哭?
哭什么呢?
孙老哥了,孩子没事……
好好儿,他还在这儿呢……”
李治不语,只是将脸埋在媚娘的颈窝里。
媚娘立时感觉到,那温热的吐息,还有冰冷的泪水,都一地贴上了自己的皮肤。
可是她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茫然地看着殿: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她明明都算好了……
都算好了呀?
怎么还会出这样的纰漏?
为什么?
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为什么?”
可惜,无解。
……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万春殿中。
寝殿之内,王皇后阴着一张脸,散着长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还是那张妙华端丽的脸,还是那般知书达礼的气度……
只是,她的眼角,已然隐隐有了些细痕,而她的目光,也不复当年的流转灵动。
是什么叫她变了样子?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身影,很快地,又浮现出了另外一个……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地将这两道身影,从眼前抹去,然后再度张开时,已经是眼底冰冷:
“红绡。”
“娘娘。”
侍女从暗影中走出来,一脸的不安。
”听,武媚娘虽然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可是却胎像稳固,吉人自有天相……
是不是?“
红绡咬着下唇,目中含泪,叉手叩礼道:
”娘娘,是红绡无能!“
”不……你做得很好。“
王皇后示意她起身,然后徐徐转身,伸手握了她的双手在自己手心拍抚着道:
”自从本宫入宫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那武媚娘受得如此大的委处……
真是你费心了。“
红绡却只是一味地哭。
王皇后见状,又是笑着好一番安慰,最后才轻轻道:
”不用急……
以后会有机会的,要报你家仇的机会,多得是。“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后门,一处阴影之中。
当瑞安匆匆赶来时,就见红绡披着墨色大氅,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他叹了口气,急忙上前扶起她:
”你跪在这里,娘子的伤,也还是有了,一时也是好不得。
再者,你若跪得久了,只怕皇后起了疑心,那便更不好行事了。“
红绡泪流满面,颤声喊了一声:
”瑞哥哥……
娘子她……娘子她……
是红绡不好……
是红绡没有安置好一切,便贸然地动了手……
是红绡不好……“
瑞安叹息,摇头道:
”也不怪你……
谁教那传信来的侍,竟然半路上被内司里拉去允了杂工,耽误了一会儿呢!
唉……
也是一时之差。
再者,这等行事,本是姐姐自己的意思,你也不必太过纠结了。“
红绡含泪,的身躯只是颤抖着,半晌才哽咽道:
”娘子她……
眼下如何?“
”总算是那药下得份量不重,母子平安,只是……“
瑞安又摇了摇头,凄然道:
”只怕对姐姐而言,最伤痛的事,却是她必然会觉得,此番之事,算起来全由她自己安排而起,等同是她自己险些害了孩子……
而且,更痛的是,她还不能将这个中关窍,与主上听……
这才是她最痛的事罢?“
瑞安一席话,又得红绡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