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微二年六月二十五。
太极宫。
宫中突传大事,道皇后因上感天恩,赐子于高宗,遂自请愿,甘以一年俸禄为献,入大慈恩寺,为娘子武氏昭,与其腹中之子祈福问安。
此言一出,上下皆叹皇后仁心,然亦有心怀怪异之人,非议多多。
其中,最为诧异的,莫过于媚娘本人。
……
“她要替我与孩儿祈福?”
媚娘瞪大了眼,看着漏夜来看自己的李治,且还重复了一遍道;
“皇后么?”
李治叹了口气,轻轻搂她在怀:
“朕自然是不信她这等虚态……
只是眼下,一时还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媚娘面露沉吟之色:
“做什么,媚娘倒是觉得治郎应当是想得到……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以这般的方式?
或者……
她到底打算如何使得媚娘腹中的孩儿不能见一见这世界……”
媚娘一句话儿还没完,便被心慌不止的李治以唇堵下。
缠绵良久之后,李治才抬头,沉声道:
“只这一次,下次你若再这等不吉利的话儿,我便要罚你了!”
“是是……
媚娘错了。”
媚娘无奈一笑,又正色道:
“不过治郎,皇后的心思……”
李治叹了口气,沉声道:
“我知道……
多半是这样的主意……
不,应当她眼下,也只有这样主意了。
只是正如你所,不知她决定打什么算盘之前,咱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只能愿她果然是一片好心,替你祈福了。”
媚娘头,心中也是一片不安之感。
可是当手抚上已然隆起的腹时,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没关系,她可以的。
这一次,她不会叫任何人,任何事,再将自己的孩子夺走!
……
永徽二年六月末。
唐高宗李治皇后王氏,入大慈恩寺,为娘子武氏昭,与其腹中之子祈福。
因祈式长达三日,着李治特手书旨意,赐皇后于大慈恩寺后,皇家禁苑之中暂居。
……
是夜。
禁苑之中。
王皇后立在这偌大的殿内,欢喜地问:
“这……
果然便是当年文德皇后住过的地方么?”
“娘娘您这话得……
陛下的旨意都下,可不是这儿又是怎么地?”
怜奴一边儿含笑指挥着宫侍与内监们,将一应物事安排好,一边儿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里可是先皇后最爱的一处宫外居所。
当年陛下之所以将大慈恩寺的址选在这儿,为的便是图着离此处近,往来方便,且更加合先皇后的心意呢!”
王皇后欢喜地再一头,伸手去抚了一抚旁边保养得宜的花架子,又突然问道:
“武氏母女,可安排好了?”
“这个……”
怜奴犹豫起来。
王皇后今日得李治亲赐居于先皇后所居之别苑,心中大悦,是以平日里紧绷着的脸色,也松了许多,头道:
“可是因着陛下安排的人的缘故?”
怜妨见皇后倒也明白,于是不多隐瞒,将事情报上:
“那母女二人,虽则爱慕虚荣,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可到也还算知道上体天威……
因着陛下曾于暗中着人传旨,今生不许她们再近长安,她们竟也不敢再动……
甚至还以为咱们派去的人,是责问她们上次无视君意,擅近长安的罪的人……
好一番地告罪求饶,又是左塞又送呢!”
王皇后淡淡一笑:
“这也是当然的……
陛下可是天子,天子御意,岂是这些俗女浊妇,可以轻易违逆的?
不过……”
她皱眉:
“若果如此,倒是也不得不行另外一法了。”
怜奴会意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设法引那武媚娘出宫了?”
“若不如此,只怕要让她与自己母姐见上一面……
难上加难。”
王皇后正色道:
“若是出了宫,便是另外一了。”
怜奴却眨了眨眼,犹豫道:
“可是娘娘,怜奴以为,这等非常之时,只怕要她出宫,更是不易啊!”
王皇后头,肃然道;
“所以……
本宫才会要你好好儿地将她所有的事项,一一调查一番……
务必要寻出什么,能引她出宫来的事由。
最好,最好是她在不经陛下知晓的情况下,私自出宫。
如此一来,便无需再让那贺兰氏去见陛下……
只要让她们姐妹见上一面,上几句话……”
王皇后含笑道:
“她自然会被自己那个一心二意地急着见陛下,拿妹妹当梯子,去勾引陛下以求上位的姐姐给激怒的。
是夜。
太极宫。
千秋殿中。
因着近日天气一发炎热,便是入了夜,凉气儿也是不见多少,是以这些时日以来,体态丰腴,最是惧热的萧淑妃,总是着了药儿安排着在庭院里支上凉榻,撑起罗帐,在庭院里贪凉取风直到后半夜,才肯入寝殿歇下。
今夜也是如此。
“药儿……”
在凉榻内歇了一会儿,萧淑妃懒懒地唤了一声。
闻得主人有唤,一旁边正仔细地瞅着侍们打着罗扇,着香药驱赶飞虫儿,免得扰了娘娘休息的药儿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地便跑过来,笑道: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听……
皇后今日出宫之后,却是陛下亲自赐了先皇后最喜爱的禁苑,与她暂居?”
萧淑妃一边儿吃着葡萄,一边儿发问——
只是这葡萄还不到时候,酸得紧,直教她皱眉。
眼见如此,那药儿也不敢怠慢,笑嘻嘻道:
“可不是么?
她也是真不知脸皮厚薄了……
竟生生地接了下来。
也不想想都立后一年多了,连立政殿的殿阶儿都没踩上过一次呢!”
萧淑妃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本宫也没踩过,莫是她,莫是本宫,这整个太极宫里,也只有那么几人而已罢?”
药儿闻得主人这等话,先是一怔,然后才腆着脸笑道:
“她怎么配与娘娘您比?
起来,娘娘可是千娇万贵的出身,又是替陛下添了一子二女这等大功……
别是那下贱不值一提的武媚娘,便是这皇后,也不过如此而已。”
萧淑妃本来是因着今日里听闻皇后得此恩宠,心里老大不是味儿,想着拿着些什么错儿,好出了这一口气的。
她却再想不到这药儿如此精灵机慧,三言两语,反而把自己捧得无话可回。
于是,她也只是笑笑,然后道:
“罢了……
本宫本是要治你个监宫不严耳目不灵的罪的……
难得你话如此中听,饶了你这一次。”
顿了顿,她又对着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药儿道:
“不过,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这皇后这时候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你可仔细查问过了?”
药儿一下午没停歇着,忙的便是此事,于是便急忙上前一步,低声道:
“娘娘可是问对了……
药儿正要向您报明此事呢!
那盯着万春殿里的人来传话儿,皇后此番却是不安什么好心……
似乎是打算着要借此机会,引得那武媚娘落胎什么的……”
萧淑妃闻言,立时嗔视双目,直愣愣盯着药儿道:
“皇后要算计武媚娘腹中的孩子?!
怎么个算计法?”
药儿摇了摇头,却道:
“眼下还不知道……
不过听那边儿打探出来的消息,似乎是与皇后此番借着替武媚娘祈福的由头,出行大慈恩寺,有什么关系……
好像……
好像是要见什么人……”
药儿眨了眨眼。
萧淑妃沉吟一番,立时正色道:
“你去查!务必要查清楚!
若是一旦查得清楚了,便立时报来,明白么?”
药儿应了声是,却也不解道:
“不过娘娘……
药儿怎么不明白呢?
若是那武媚娘被这王皇后整落了胎,不是件好事么?
您只消等着王皇后动了手,那孩子没了,您再拿着那证据去向陛下告明……
那岂非更加有利于娘娘?”
萧淑妃冷冷一笑道:
“若果如此,那本宫才是真正替那武媚娘做了嫁衣裳呢……
之前传出她无能育子之时,陛下对她,已然是万般恩宠,如今得子,更是宠逾六宫……
你想过没有,她现在已然是有孕半载,胎体成型。
若是她一朝因着皇后陷害而失子,必然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熬不下去就此死了,一干二净,这样倒还好……
就怕这贱人贼运亨通,只是流产……
那她是这一次当真再也不能生育了。
以陛下这等仁懦性子,为了她,又会如何地想了法儿地弥补于她?
而她一朝当真再也不能生育,那些对她已经有所改观的老臣们,自然也就没了最后的顾忌,加之皇后犯错,元舅公又有意与太原王氏相持到底……
不得,到时陛下执意立她为后,老臣们也不会再什么……
所以只怕这后位,却反而真正地落入她手中了!”
萧淑妃道:
“所以,本宫此番一定要查清楚,弄明白整个形势,再行其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