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皇城内,官舍之中。
初从太极殿中议事已毕,归入舍中的长孙无忌重重地坐在圈椅之中,长叹道:
“自作孽,自作孽啊!”
一侧禇遂良轻道:
“老师所言,可是意指今日皇后之事?”
长孙无忌了头,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
“此番她如此行事,却是任谁也帮不得她,助不得她了……
谁叫她将主上之尊,却置于无处呢?”
禇遂良也叹道:
“虽咱们关陇与氏族不合,可到底她也是堂堂大唐皇后……
想来也是无奈。
只是……
主上这般闭门不见……
也是不好罢?”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突然间有些疑问道:
“这个倒是可放过不提……
毕竟她失礼在前,主上如此待她,本也应当……
老夫疑惑的是……
到底是谁,能这般大本事,得动皇后自己去认了错,放下氏族的身段?”
禇遂良一怔道:
“莫不是左右的人……”
“不,不会。”
长孙无忌断然道:
“且先不提她身边那些人,一个两个,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便非如此,以皇后的性子,若非能叫她看得入眼的,只怕也是听都不会听的……
禇大人,只怕此事还要烦劳你,去仔细查问一番了……
老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
能够将皇后得动心,自去认错的。”
禇遂良应声而去。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又出声唤道:
“阿罗?阿罗可在?”
随着他的呼唤之声,一个衣着平常,普通看来绝对不易引人注目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殿中,躬身道:
“主人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下了令:
“你去,查一查那近日里来,出入万春殿的人物。
上至主上,下至走卒,都要查个清楚!”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端坐于龙位之上,头也不抬问身边德安道:
“回去了?”
德安轻声道:
“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去了。”
李治头,淡淡道:
“她自然是等不起的……
堂堂大唐国母么!”
李治这等讽语,德安自是不好接,只是淡淡道:
“起来,既然要赔罪,又是身处下位,自当是好生前来候着的……
如此一便走……
也足可见其心不过如此了。”
李治哼了一声,不再言及此事,反而话锋一转问道:
“朕听……
舅舅颇为在意,到底是谁服了皇后……
且一边儿叫着禇遂良去查,暗地里也连朱衣卫都使上了……
那,他查得如何了?”
德安淡淡一笑道:
“宫外的事,元舅公尚且不能做得全主……
何况这宫中之事?
自然是主上想叫他老人家知道些什么,他就知道些什么了……”
李治头道:
“媚娘一番苦心,全是为了朕。
如此良机,朕可是万不能叫她错过……
便是一时不能叫舅舅对她立时认可……
至少也得叫舅舅知道,比起自命不凡却是一事无成,只会祸乱宫闱的氏族女来……
媚娘才是真正的后位人选!”
重重地,他的手拍在了案几之上,目光坚毅如炬。
三日后。
重九之节,不过一两日之间的事了。
午后。
长安城中。
长孙府内。
因着不日便是重九拜山大礼,朝中休沐二日,以示隆重。
因此,今日一向忙碌的长孙无忌,今日难得地有了空闲,含饴弄孙。
教了最的孙儿习了一会字,便见姆娘前来,要抱孙儿去午睡。
眼见姆娘前来,孙儿却是一脸不舍祖父地哭闹不肯去,无奈长孙无忌只得好声哄了孩子半晌,又抱起孙儿在府中花园凉亭内好好儿转了几圈,闻得肩上趴着的儿已然是睡着,鼻息沉沉,于是便将他心交与姆娘,好声吩咐着,叫别惊醒了他,这才慢慢捋须而笑。
不过这等惬意的时光不曾多时,便见阿罗匆匆奔来,立时目光一亮,精光分明低问道:
“如何?
可有消息了?”
阿罗头,低声道:
“阿罗仔细问过宫里的人手,都万春殿那一位离殿前往主上处去时,却是无甚闲人出入。
只不过……
只不过那德安公公去传旨之前,那立政殿的武娘子似乎一直在万春殿附近徘徊不去,是赏花……
可德安公公一入了万春殿,她便也跟着消失不见……
然后……
德安公公出来之后足有半个时辰,这武娘子,才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然后自回其立政殿去了。”
长孙无忌眼一眯,轻轻道:
“竟然是她……
竟然会是她……”
看着自家主人有些意外而震惊的面孔,阿罗低声道:
“会不会……
这是主上安排好的?
否则为何她偏是要等德安公公……”
“若是主上安排好的,她也不必等德安了。”
长孙无忌淡淡道。
长孙无忌如此一,一时间阿罗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在他心目之中,自家主人是从来不曾出错的。
是以,他也只是沉默。
正在此时,一个侍仆匆匆奔来,告道禇大人前来请见。
长孙无忌立时着请。
阿罗见状,嘱咐了左右去准备上茶之后,立时悄然退下。
不多时,便见禇遂良匆匆而来。
而他一来,便待茶水也不先用,先将自己这几日来查访的结果禀与长孙无忌。
闻得禇遂良言道近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个出入皇后所居万春殿的可疑人物便是立政殿武媚娘时,长孙无忌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竟然真的是她……”
禇遂良闻得此言,便知长孙无忌已然从另一处得知了这等消息——
不过他也不吃惊,在他看来,天下人若如此,他便当吃惊,可是若长孙无忌如此,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于是他便道:
“那老师,以您之见……
这武媚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长孙无忌低头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给了正面答复,只淡淡道:
“无论她有何打算,眼下来,都无甚大要……
要紧的是,她这样,会给这原本就是混乱一片的前朝后廷之势,带来什么变化……”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眼下宫中势力,显是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皇后为首,另一派,则是萧淑妃为主,还有那些不愿附和两派的,便是如那崔贵妃一般,独立其身……
如今这几番事下来,原本三足鼎立之态,多少有些倾斜——
原本皇后与萧淑妃是可堪并敌之势……可这几番相询相害之势,却叫她自行失势。
可眼下若这武媚当真是极力相助皇后……
那……
以主上之心偏重而论……
只怕还是要论皇后势雄呢!”
长孙无忌却叹道:
“是啊……
只是可惜,便是有武媚娘这等相持,只怕那皇后也是自难成气候……
反而起来,倒是这武媚娘……
她如此行事,实在是对己无利啊!
一旦与皇后相党,那别人一来只会她趋炎附势,二来也只会因着皇后之名有损,而污及自身……
老夫实在是想不透,到底她这般支持皇后,有何意义?”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或者……
或者她还有别的心思在?
比如……
借此良机,向主上展示一番自己的胸怀?”
长孙无忌摇头:
“先帝在时,老夫因着轻视此女胸怀,便是险些吃了大亏……
此番却是万万不能轻视其为人了……”
想了又想,他突然问道:
“那位徐婕妤……
眼下如何?”
禇遂良怔了一怔道:
“徐婕妤?
她……似是还在调养之中,多半是不能出宫的。”
长孙无忌叹道:
“唉……
若是先帝徐太妃还在,或者是这徐婕妤尚能为事……
这武媚娘,也就等同于咱们手中的一把利剑了……
可惜……
眼下这皇后因妒相害,结果却反而使得宫中再无可制衡她的人物。”
禇遂良却不以为意道:
“若是想制衡此女,何人比她自家亲人更好呢?
想必那样的家人多得是可利用之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正因为那杨氏与贺兰氏太多可利用之处……所以武媚娘这等女子,是绝对不会教她们成为自己的短柄的。
所以,咱们可以用徐太妃,或者徐婕妤相用其人,却不能用其母姐为用……
唉……”
长孙无忌轻轻一叹道:
“老夫此刻倒是有些后悔了。
若是这武媚娘还能生育出个一子半女来……
不定,她在某种意义之上,还会成为咱们也好,主上也好,手中最强大的一把剑呢!”
禇遂良一阵讶然:
“她有孩子?!
要是她有了孩子,岂非更加有害于我大唐?”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老夫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这武媚娘,发现此女虽然生性刚烈果断,机谋又是过人……
可偏偏,这样的性子心智,却配上了一个痴情的心……
无论是对先帝徐太妃,还是后来的徐婕妤……她都是一片至情至性,死而可矣。
尤其是主上……
老夫这几年看下来,竟发觉这满宫上下,真正一心将主上当做夫君相守相忠,一心不变的……
竟只有这个武媚娘……
遂良呀……
或者,或者……
或者这武媚娘,才是真正能够成为主上一大助力的人选……
所以,若是她有个孩子……
若是她有一个孩子的话……”
长孙无忌的目光,亮如炬火:
“或者……
她当真会成为主上与咱们大唐前朝后廷之中,最强大的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