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元年夏。
五月。
二十四日早朝。
李治初升朝,便惊闻吐蕃使者传来噩报,道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竟英年早逝。
李治哀感之甚,时又闻使者以其大相禄东赞之表奉之,道弃宗早逝,其嫡子亦早归天命,故当下唯仅得一皇孙可为赞普。
然赞普年幼柔弱,尚且未经成年,且又有弃宗遗命有着,遂当以禄东赞为辅国之臣。
因此事事关重大,吐蕃又系大唐臣邦,是以自当请李治赐封敕命。
李治黯然半晌,终叹息而允之。
……
朝后。
长孙无忌与一众大人们立在太极殿前的角楼门前厅里,议论着今日之事。
禇遂良向来以长孙无忌为首,是以一上来,便平奉玉圭,请问长孙无忌之意。(这里明一下,玉圭在古代是重臣才可以手持的礼器。而这种礼器只有在面对君王天子,或者是皇后等位极者才可以直立,其他的人,哪怕是跟自己平辈的,尽量也要平奉才是合乎礼仪的。至少在初唐时期,还是如此。)
长孙无忌倒也不似往日一般,总是沉默,却直道: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
起来,老夫也曾听闻,那吐蕃弃宗早已是病入膏肓,那时吐蕃国内便传来消息,这弃宗之症,是为疫症,既急且凶,是然再不得长久……
老夫又因此事,而特特以赐医之名,着我大唐名医二人入吐蕃为之诊视,回禀之时,都已是明不能过得两月之期……
那时已是二月初旬,怎么就能拖了这等时日?
若是弃宗早去,又怎么这般日子才传了消息来?”
座中有唐俭问道: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此番吐蕃却是有心隐瞒弃宗离世之事?
可是依理依情,都不当如此呀?
毕竟我大唐与吐蕃一向交好,又是唇齿之交。
那禄东赞又是向来极为信爱我大唐上下……
若论起来,弃宗病逝,他当立时无论公书或者是密信,报与大唐,请大唐早做应援……
才是正理罢?”
长孙无忌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道:
“老夫也是如此心思……
只是奈何,这世上事,总是有些不能照着咱们的心思来……”
禇遂良却不以为然道:
“会不会是因为吐蕃国内有些机变?
毕竟一国之君,突然而亡,想必也是会有些图谋不轨之人,欲借机兴风作浪……
为了国安民定,只怕禄东赞此番,也是无奈之举呢?”
长孙无忌听着他这般,寻思一番之后也只能头:
“但愿如此便好……
否则,眼下主上初新登基,若是吐蕃再起事端……
就是**烦了。”
左右诸人纷纷头,到这里,突然裴行俭却道:
“论起来吐蕃是麻烦,是祸端,可是咱们大唐宫中,未必也没有麻烦祸端呢?”
闻得此言,诸人均是一怔,为首发问的便是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
“裴大人的意思是指……
那立政殿里的?”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道:
“眼下看来,这武氏女子,虽然独得主上眷宠,却不见有什么不当之举……
老夫可是听,她每日里除去诵经礼佛,替故去的先帝、先皇后娘娘、徐太妃等人安灵之外,便只是安安份份呆在自己殿里,他事不理……
倒是那千秋殿的萧淑妃……
近日以来,却是益发兴盛势大。
前些日子柳大人之事,岂非是摆明了要欺皇后娘娘一头么?
太尉大人,您身为元舅公,正是主上的长辈,这等以下犯上之事,还是要请您出了这个头儿,来替皇后娘娘主持一番公道才是呢!”
长孙无忌闻言,却有些无奈:
他知道裴行俭虽身为关陇一系,可是私下里却是与那柳奭颇为交好。其实借着他与柳奭的关系,这关陇一系也好,自己也罢,没少拿住了氏族一派的短处,以为自己所用。
而裴行俭也是个机警过人的,平日里私交归私交,可是论起公事来,却是再不会徇私。倒是那柳奭念着曾经有过一段同窗之谊,没少做些不合氏族一派利益之事……
所以今天难得裴行俭开口,而且他也是觉得,近些日子以来这萧淑妃的确是有些过了……
可是偏偏,他却不能应下。
为何?
因为他是前朝之臣,而这些事,却是李治的后廷之事。
他虽身为李治元舅,可这到底是他第二个身分,因为他的第一个身分,却是皇帝的首辅之臣。
所以此事他不能管,也管不得。
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头道:
“虽此事本属后廷之事,老夫与诸位大人一样,都是身为前朝之臣,不当理会。可到底后宫之事,牵涉甚广,那萧淑妃近来也是越发得意,的确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主上了。
只是……
裴大人,老夫以为,咱们这些外力,终究只是外力。真正要治住这萧淑妃的,和能治住她的,都是只有六宫之首的皇后才是。”
裴行俭何等人物,自然知晓长孙无忌如此一言,便是明着拒绝了此事。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长孙无忌的难处——毕竟,二人同朝为臣,自然知道此事其实本不当由任何朝臣来提——
若强论起来,真正有资格提起此事的,也只有谏议大夫与御史台一诸官员。
奈何这些官员之中,多数都与长孙无忌、禇遂良一般,牵涉过多,不宜开口。
而他此番言,也不过是因为有柳奭所托,加之的确是对萧淑妃之行颇为不满,便索性借此机会,将此事与长孙无忌听——
日后若是柳奭问起来,自己终归是不负所托,尽力请求了,可此事办成与办不成,却还在长孙无忌之下。
所以明白了,他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强行其事罢了。
因此便道:
“这便是好极。
有了太尉大人这句话儿,便是终究事不得成,好歹也是咱们替主上尽了心了……
其实正如太尉大人所言,这等事本该是皇后娘娘自己处置,奈何咱们这位娘娘虽然颇有大家之风,却无甚治事之能……
否则又如何能教那萧淑妃坐大至斯?
此番回去,日后好歹见了皇后娘娘也是要进言一番的:
毕竟宫不宁,则主上也是无心治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