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奴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由忧心道:
“是怜奴思虑不周,却忘记那武媚娘虽然眼下失子,论理不当移出立政殿,可若是徐惠当真今日便去了……
只怕反而给她了更足够的理由,留下来了……
毕竟放眼这宫中,除了徐惠的亲妹徐婕妤之外,最有资格替无子无出的徐惠守灵的,便是武媚娘。
不过娘娘,您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咱们若是,这武媚娘初初产,实在不宜奉灵……
不得陛下会同意呢?
毕竟眼下六宫皆知,咱们与那武媚娘,却是交好的。
还有,比起这武媚娘来,那徐婕妤可是徐惠正经儿的姐妹,陛下自然是要她守灵的。
这样便是咱们以武媚娘替同辈人守灵不合常理为由,强请陛下迁她出来……
也未必不成事啊?”
“你也了,咱们若是以武媚娘是那徐惠同辈为由请陛下迁她出来……
可是眼下,这武媚娘已然并非徐惠同辈了。
有着长孙无忌一句话儿,她现在可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后宫妾侍了……
你叫本宫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陛下好不容易替她洗白了身份……
又怎么肯再认下她这旧事?”
王皇后瞪了怜奴一眼:
“所以本宫才会告诉你,此番若是徐惠当真今夜便死了……
那……
反而是救了武媚娘。”
她的俏脸上,满是阴寒密布。
怜奴看着王皇后的愤怒表情,不由道:
“那娘娘,不若便借此机会,一举除去那武氏妖女如何?
横竖此刻,她也是产初的身子,便是因此落下什么病根,一息之间死了,也不能怪别人的罢?”
王皇后又摇头道:
“得容易做得难!
你也不想一想,眼下前朝后宫,哪一双眼睛不是盯着那立政殿的?
陛下自己且先不了……那立政殿里的宫人们,可尽都是先皇后娘娘在世时的老奴!
死忠顽固的臭石头数不胜数!
便是那几个新进去的……偏生又都是陛下着王德与德安二人亲自挑选了的,多年忠于陛下的人。
哪个能收得动,买得动?
若是能收得动,买得动,她武媚娘早就在之前萧淑妃算计之时,便死了个透了!
唉……
眼下只要那武媚娘继续留在立政殿里,再要是那徐惠一死……
咱们,要是再想把武媚娘从立政殿里挖出来……
可就当真是难上加难了……”
王皇后正在嗟叹之时,便忽然闻得胡土匆匆来报:
“娘娘!
娘娘!
大事不好了!
那徐太妃……
那徐太妃……
方才,方才陛下召了人去立政殿,替徐太妃诊脉时,已然是定下,她……
她是定然过不得今夜子时了!”
立时,王皇后与怜奴的表情,都是铁青一片!
同一时刻。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媚娘已然是呆住了。
自从闻得徐惠必然过不得今夜子时之后,她便已然是呆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
她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结果,已然是摆在面前……
“呜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一阵疯狂的尖叫恸哭,响彻立政殿!
响彻了徐惠的榻前!!!
……
徐惠被这样的尖叫,惊醒了。
她慢慢地喘息着,抬起已然混沌的眼睛,看着自己榻前,被同样痛哭不止的李治抱紧在怀中,死命地不叫她挣扎出去的媚娘。
媚娘……
她笑了,想笑得痛快一儿,却终究是不能笑出声了。
于是,她只是努力地,伸手去拉紧了媚娘的手。
媚娘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她痛哭着,狼狈地痛哭着,不管不顾地痛哭着……
她什么都没有心思顾及了,只能顾及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个自己视如妹的女子。
她哭着,哭着,只听得到徐惠对她,别哭。
只听得徐惠对她……
以后,这宫里,就只有你和主上了……
你……
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不要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永远不再要了……
……
媚娘已然不知道徐惠到底在些什么了,她的泪光中,只看到徐惠慢慢地着什么,然后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半,流失掉了。
什么东西,从此永远地消失掉了。
好像……
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终究,她还是没有耐得住,眼前一黑,在李治与身侧诸人的惊呼声之中,昏了过去。
……
半个时辰之后。
立政殿中。
今夜的立政殿,一片凄风苦雨。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重重的伤痛。
上至一直抱着武媚娘,精神几近崩溃的李治,下至每一个的卒侍……
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重重的伤痛。
就连趁着左右人都不注意,悄悄地溜进立政殿中,已然是离断气只差一步的徐惠停寝里的王德,都是如此。
当王德立在徐惠榻前时,就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瓶子来,拔开瓶塞之后,心地递向了徐惠鼻前。
几口微弱的呼吸下去,立时,徐惠便醒了过来。
塞好瓶子放在怀中,王德垂泪道:
“太妃娘娘,老奴眼下虽然已设了法子,叫明安在外面儿瞧着,给咱们主仆二人一些话儿的机会……
可是时间,当真不多了。”
徐惠已然是魂神不定了,怔了怔,半晌才眨了眨眼,徐徐道:
“时间……真是不多了啊……
对吧?”
“嗯……
那子午散……午时服下……子时发作……
眼下,眼下已然是亥时了。”
徐惠长出了口气,终于露出一朵微笑:
“我……我可以去见先帝了……么?”
“……嗯……”
王德已然是哽不成声了,可是还强着头,含泪笑道:
“太妃娘娘,老奴羡慕您……能先行一步。
不过……不过也求太妃娘娘您在去那边儿之后,跟先帝还有皇后娘娘求个情儿……
请他们二位务必赏了这个脸……赐了这个恩,给老奴一个再侍奉他们的机会……
等老奴一等……
毕竟若是过了奈何桥,他们便也记不得老奴了……”
徐惠笑了,艰难头:
“好……我答应你……
那……那王公公……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太妃放心。但有老奴在,武姑娘——不,是武娘娘不会出一儿的事。
她必然能安安妥妥地再替主上生个白胖胖的皇子……
老奴,老奴也答应您,一定……一定看着她再生个皇子了,再下去陪您三位。”
徐惠这才笑了,长喘了口气,头道:
“好……
那就好……
也就……也就不枉我……
我这等对不住媚娘了……
咳咳……
王公公……
眼下想起来……想起来那媚娘……
媚娘从我……我手中接了那装了凤麟方的药丸时的……
时的情景……
我……
我还觉得很心痛……
你……
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