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却摇头,淡淡地笑——虽然笑意未达眼中:
“不,不必。
瑞安,我且问你,皇后当真没有半儿想要害死刘宫侍,以得其子的心思么?”
瑞安立时道:
“怎么可能!方才胡土还告诉瑞安,那日武姐姐一将这话儿与皇后透,她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怜奴出去寻些能致人死地,又不能教人察觉的法子来——
只是皇后近年越发昏昧信那些祝祷之术,是以还不曾将怜奴与那些骗人的江湖方士一道寻得的毒药之类用上罢了。”
媚娘头,这才冷道:
“治郎最是了解她们的,所以论起来,此番治郎设计着她,却也不曾冤枉了她……
瑞安,你去告诉惠儿,就是我的话儿,叫她把这些事,尤其是此番是皇后母家出的主意,召我回宫,又是欲纳陈王为嗣,便有意加害之事从宫里流出去。
最好是能流到宫外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
尤其是长孙太尉,一定要让他在诸位大臣之后……
记得,是之后得到这些消息。
明白么?
是之后,不是之前。”
看着瑞安一脸不解,媚娘笑笑,解释道:
“你想,长孙太尉何等人物,他能不知皇后动静?
之前他关陇一系与氏族一系闹到那样子,他又是深信皇后对文德皇后娘娘不尊不敬,又是不喜欢皇后如此行事,又是眼下因为被与氏族一系盟约,以及氏族一系的力量所牵制,不得不出手相助皇后……
你,若是今日咱们给了他一个制约皇后,甚至是制约整个氏族之中,权势最大的太原王氏与河东柳氏一系的把柄……
他日后,会做出何等大事来?”
瑞安恍然,却笑道:
“可不是?
到底元舅公为了关陇一系,为了文德皇后娘娘,只怕也是不想看着皇后这般得意的……尤其此番看似他老人家主动出手,其实却是迫于无奈出手相助……
想必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的气。
姐姐若是给了他一个由头,那元舅公怎么也要在大唐后廷里找出些不是来的。
不过姐姐,瑞安不明白,为什么是之后不是之前?”
媚娘却淡淡一笑,看着瑞安道:
“长孙太尉何等人物?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心思,只怕眼下还是瞒不过他的……
毕竟咱们不是治郎与王公公那等人物,在这宫中多年经营,已然是纹丝不透——再者便是治郎与王公公,不也是差儿坏在长孙太尉安置的明安手里么?
所以既然瞒不住,那便索性不去瞒他——只要瞒住别人就好。
而且咱们把长孙太尉放在‘最后’告知,这样一来,长孙太尉出手之前,必然会有知情的其他官员或者因为嫉讳王柳二族之势、或者因为深知太尉之心、或者是当真不满皇后所为之情……而纷纷去劝长孙太尉……
你瑞安,以长孙太尉这等身分而言,便是他再得上宠,再位高权重……立在风口浪尖上的滋味,都远不若躲在百官议论,群情激愤之后,做个‘无可奈何’,才对皇后下手,才行干淑内政的首领官员,来得好罢?
而长孙太尉得了这等大好处,会不念咱们的一番苦心么?”
瑞安虽向知媚娘神算,可却从未想到,媚娘能做下这般大局,是以听得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失声道:
“姐姐……瑞安怎么觉得你越发像主上了?”
媚娘脸色一红,啐道:
“你这子,乱什么话儿呢!谁像……像他……”
瑞安见状,知晓她是误会,急忙道:
“姐姐误会了,瑞安的意思是,是……”
一时间,只见他急得抓耳搔腮,半晌才憋了一句道:
“只是觉得姐姐越发像主上一样,看一步,算计一群……啊呸!
啊呸呸呸!
瑞安不会话!瑞安该打!
姐姐哪里像主上那么乱算计了……是瑞安不是……”
瑞安了一半,便立时惊觉自己错了话,急忙又是吐自己,又是举手欲打自己耳光。
媚娘看他如此,也是气笑不得:
“行了!你呀……这话儿也就是在我面前,可别在治郎面前,否则到时他心情好还罢了,若是一个心情不好……
哼哼!看你怎么受得起。”
瑞安一时涎着笑脸受下,连声应是。
又是笑了一会儿,媚娘又沉了心,黯然道:
“不过起来……此番也当真是委屈刘宫侍了……
你可安排好了?”
瑞安头,轻轻道:
“武姐姐放心,王公公那里也是安排了,瑞安这里也是安排了,就连哥哥(德安)那里,也是私下早早儿就安排了……
正巧儿和刘宫侍住处相近的杨昭仪今日有唤,道杞王殿下今日身体不安,叫传唤太医去。所以咱们也就近便了——
派去跟着太医的,可是瑞安的一个徒儿名唤延寿,最是机灵过人的。再不会出岔子。
姐姐安心。
只要刘宫侍那里一传有事,他便立时会哄了太医去刘宫侍那里相救的。”
媚娘与瑞安相交多年,却是少见他这等夸赞别人,一时不由纳罕笑道:
“看来这延寿却是颇得你欢喜啊……竟然这等得意。”
瑞安却憨笑道:
“姐姐明察,这孩子确是得入瑞安的眼缘,加之他家里论起来,也是与王公公有些旧交的,王公公也是颇着意地叫瑞安教好他。”
媚娘一怔:
“与王公公是旧识?”
“嗯,这孩子的祖父是前朝的旧内侍少监,名唤高守的便是。
论起来,当年王公公在大兴宫中凤台为侍时,却是没少受这高内侍的相帮。高内侍入宫之时,已然是在家里结婚生子,有了三子一女的。
他本是一个侍卫,只是因些过,才被那昏君杨广于大业年间责令正当盛年的高公公净身入宫……
可惜他还是一味愚忠,竟当真抛妻弃子,入了宫中。
是以后来因为前朝衰败,高内侍因着侍奉前朝之时,也是有些行事不谨,竟与那宇文化及有些牵连,高祖皇帝(李渊),又是嫌他为人过于愚忠杨广,又是恨他姓氏与咱们主上的母舅祖,也就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相同,不以为祥,便当下以助昏君害人之罪,要罚没他全家入奴籍。
后来还是文德皇后娘娘的舅父高公开口请恕,这才只把这高内侍的第三个儿子,也便是这高延寿的父亲罚没入宫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