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革看了看不远处的歌舞,把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对身边的孙沔道:“没想到都漕早已经准备好了钱粮和人力,我们先前想的真是可笑!元规兄,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起异样的心思,以免惹祸。李知府已经松了口,下面的县谁敢不从?河南府的权已经让了出去,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以后你还是小心做事的好。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等到来年寻个大州去做知州好了,何必去寻晦气!”
孙沔沉着脸,好久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贽端着一杯酒,慢慢踱了过来,在桌子边站住。
卢革叹了口气:“至之,现在我们避避嫌疑,不要聚在一起为好。”
王贽笑了笑:“你的心思太重了,我们同年在一起说说话,难道还有人说三道四?多年不见,同年聚到一起不亲近,才真正让人觉得奇怪。”
“也是,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说些体己的话。唉,都怪先前商量什么不让转运使司有人力可用,弄得自己心虚。没想到是白费心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卢革话音刚落,孙沔突然道:“这么说,两位是怪我了?”
“怪你什么,元规不要想的太多。我们都不过是顺势而为,自己职责之内,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现在事情过去,大家都不提了就是。”
王贽一边说着,一边在案边坐了下来。
调用四州人力,由陈尧佐统一支配,作为通判,卢革要操心的事情不少。陈尧佐这种知州向来不管一般的民政,依靠卢革惯了,哪怕有了李参作副手,卢革也脱不开身。凭白揽了这么件事在身上,卢革心里也不痛快,不过看孙沔的样子,也不好抱怨。
见孙沔脸色阴沉,也不说话,王贽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规,你最好振奋起来,把我们白天商量的事情忘掉。李知府不受转运使司辖制,你可不行。若是心中一直存着芥蒂,早晚得罪都漕。我们在外为官,怎么可能没有把柄?若是有心,总能寻出事来。都漕一道奏章上去,就要平添无数波折。”
“是啊,仕途上多少年挣扎才到今天,何必平白惹出事来。元规若是实在放不下,来年考满申请到别处做个知州好了。”
王贽和卢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劝着孙沔,王贽让他认清现实,卢革则说实在不行便就不在京西路为官好了。河南府和留守司的通判都要求有知州资历,一旦任满,要么进入朝堂,要么到别的大蕃做知州,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孙沔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二位好意孙沔心领了,我的事情我自有主意。常人言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通判,又怎么会跟本路转运使闹别扭?我是怕,我不去惹别人,偏偏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唉,一言难尽!”
到别的地方任知州?孙沔可是舍不得洛阳城。跟王贽和卢革不同,孙沔有两个怎么也改不掉的毛病,一个是贪财,一个是好色。做了一年多的留守司通判,尤其是最近兼河南府的通判,他正尝到甜头,哪里舍得离开?一心想找徐平的麻烦,为了不被转运使司夺了河南府的权力是一,更重要的是落了转运使的面子,以后就不好严管自己这些人了。
孙沔最近看上了龙门镇那里一家酒户的女儿,那酒户扑买的是官酒楼,他专等着年底查账把那家人弄破产,好把那女子搞上手。一切都计划好了,最近还在洛阳城里找合适的宅第安排那女人呢,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徐平这一来,新官上任,对治下肯定查得严,孙沔做这事的风险就大了。龙门镇在河南县管下,就在外城南门不远,那家人一告上转运使司,自己就惹一身麻烦。
王贽和卢革两人说得再有道理,那都是常理,孙沔现在做的事情不合常理,所以再怎么说都是多余。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有什么事情绊住徐平,让他无心管吏治。
见孙沔依然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卢革和王贽两人不好再劝,只好由他,挑些这些年各自为官的趣闻来说。十几年下来,几人都是天南海北转了个遍,说起各地风土人情,能够连说上三天三夜,还不重样。
徐平不喜欢没日没夜地做长夜饮,喝了几杯,便就找个借口,一个人到了小花厅里闲坐,让杨告代替自己在那里陪客人。陈尧佐好酒,徐平的酒量还真陪不住他。
刚喝了一杯茶,刘沆从外进来,行过礼,徐平让他在一边坐了。
刘沆喝了几口茶,坐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平见了,笑道:“冲之,你在我这里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怎么这才个把月没见,就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再没以前的爽利样子。”
刘沆轻轻转着茶杯,想了想才道:“龙图既然如此说,那——我有话可就直说了。”
“你不直说,难道还拐着弯说?虽然我不在三司了,但往日的交情还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在我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什么时候见我被一句话吓住!”
刘沆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三司衙门的事,我现在是个外人。——刚才,我看见外面留守司通判孙沔和王贽、卢革三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谈什么事情。”
“他们都是天禧三年的进士,同年相见,坐在一起叙旧有什么奇怪?”
“本来没什么奇怪。只是我又想起来,今天我到驿馆的时候,驿丞说孙通判正与卢通判和王知州谈事情,急急忙忙进去通禀,孙沔才迎出来。这三个人就是同年,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吧?今天龙图安排京西路的公务,王知州就说唐州要修什么漕渠,陈相公那里说是要调用四州人力,只怕也是出自卢革的主意。好巧不巧,就是这三个人管的地方出事,细细想来,莫不是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