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镇的天色同样暗沉,天边阴云轻卷,配上逐渐变深的墨黑,就像一头乱发。
从地下档卷库里弥漫出的青烟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户司堂,通向天际,融为一色。档卷库两侧高高的窗户被青烟所笼罩,当官兵急忙地打开石门之后,见到的是一团熊熊大火。
因为死人以及神捕到来引来了许多的封渡城官员而变得十分压抑的凤阳镇,因为这一场火而变得更有生机,镇民纷纷跑到户司堂周围围观。
当封渡城户司主事在档卷库中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更是引出一片哗然。
先是里胥,现在又是封渡城城督,两位官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纷纷毙命在了凤阳镇,给这个本就充满了阳光的镇子覆盖了一层黑云。。
离奇的事情让热闹变得更加热闹,然而看热闹的态度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而流逝,这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开始让镇民们惶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灾难开始在凤阳镇发生,他们忧虑起是不是下一次厄运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只不过这些都是日后发生的事了。
消息传入了正在衙门办理事务的镇督林维天耳朵里,他不由颤抖了一下,抬起自己带着浓厚黑眼圈的双眼,看向外面墨黑色的云翼,不知想些什么。
当镇民们因为大火开始围观,开始让清冷的街道的变得再度热闹起来的时候,那位受到唐国宗赏识的主事就在档卷库中的消息便传入了唐国宗的耳朵,与所有为之变色的镇民不同,唐国宗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先挑了挑眉,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了客房,向着另一件客房走去。
他直接推开了门,看着那位准备起身前去查看情况的九剑门剑师,道:“不必了,双盾李雷去看了,你就在这里就是。”
剑师犹豫了片刻,了头,然后放下了长剑。
唐国宗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可以确定一些事情。”
剑师自己明明比唐国宗强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比相信这个神捕的直觉和判断,于是轻声道:“之前不确定?”
“之前也确定。”将茶咽下后,唐国宗道,“只是现在更加确定。”
剑师深吸口气,感觉自己的肩上承担上了巨大的压力,心头同时也激动无比,问道:“接下来如何?”
“我要审查启灵镇的户籍档卷。”
剑师头,问道:“那要很久?”
“差不多。”
……
不知道这巨大的阴云将天空笼罩了多少,数天的行船之后,乌篷船依然没能逃出黑云的笼罩,那艘乌篷船在由京浅运河转上水势要平静得多且本身船只数量也较少的大布江之后,显得愈发萧索。
这么多天行船,景阳不知道港口的商船事件已经引起了轰动,不知道凤阳镇又死了一个官员,死在了游水剑的手里,他只知道他和冻儿之间的隔阂似乎在不断变大。
乌篷船行得很快。
景阳就坐在船尾。
景阳的面庞由于这么多天的处在水上,而显得有了几分渔夫的味道,他撑着橹,一只手收着网。
身体并不壮硕,但是因为武道修为的原因而力气极大,数只大鱼儿被他单手拉扯着网收入了乌篷船上。
望着那几只肥硕的鱼儿,他的双眼一片平静。
由于处在水上的缘故,再加上心情的沉重,这几天他对于游水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十年前卫剑在苍茫荒野一剑卧龙吟,败了铃铛剑仙和霸天锤,是游水剑诀至高的剑招之一,景阳苦练多年都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如今却渐渐摸到了门路和其真意。
但是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因此而好。
他看似舒张看的双眉之间,藏着的是散不去的阴雨。
他看着这么多天来,无论雨落还是片刻的阳光普照都始终未曾离开过乌篷的冻儿,面上的愁苦变得更浓几分,此时的模样就像他当初自己的天子剑刚刚被骗走,就像他在刺杀之后纠结生死对错,就像他十年前在船上悲恸翰伊城灭。
他真的觉得很难受,可是他不能撒谎,他不想骗冻儿,他也骗不了冻儿。他知道自己的确信了那个老渔翁的话,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相信,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他这样的处境下做到不相信。
但是他心里对于冻儿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咽了咽了口水,使自己的嗓子更湿润,让声音更柔和。他望着冻儿的侧脸脸颊,柔声道:“冻儿,再过一会把船停在岸边,我们吃饭好不好。”
自言自语的对话已然保持了数天。
“找一处港口,让你洗澡。”
景阳垂下脑袋,看着那几条扑腾着的鱼,觉得就像现在的自己。
带着水腥味的风吹过景阳的发梢,然后灌进了乌篷里,依偎在被子里的冻儿脸颊被风吹得生疼。
冻儿蜷缩了一下身体,把脸也埋在了被子下。
突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有所增加,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发现是景阳将自己的衣服搭在了被子上。
以前的她会感动这样的举动,但是现在的她已经麻木了,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了,再想着所有的理所应当都要渐渐流去,她的心头泛出一股酸楚。
景阳重新坐会了原位置。为了不让冻儿排斥自己,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过乌篷了,所以他在自己坐的位置铺上了几件稍厚的衣服,让自己坐着舒服。
看着垫在身下衣服,景阳想到冻儿几天没有出过被子了,衣服更是没有换过,吃东西都是他放到她的身前,然后她自己缩进被子里偷偷吃。
她一直不断地在这个狭空间里躲避着自己。
但是冻儿是爱干净的。
以前在凤阳镇只有一张床也只能睡一张床的时候,景阳念及她是孩子,也没想太多,但是冻儿却几次因为他练功而一身汗味嫌弃他。最近这些天为了刻意避免尴尬的气氛,冻儿一直就没换过衣服。
“你把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了。”
此时这样的话真的很多余,但是他就是出了口。
冻儿本应像之前一样完全不理他,他也没想理他,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出这种话,就算是在关心自己,她还是忍不住羞恼起来。
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话。
见冻儿没有反应,景阳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两岸。
两岸的景色在后退,他离茂林陵也越来越近。之前的他一直在担忧茂林陵的事,但是现在担忧得更多的是他和冻儿。
风煞凉,煞凉我心。
被江风吹得背部透凉,景阳抿了抿嘴,回忆着前些天在岸畔那位老渔翁的一句句话,暗叹了一声天下奇人居然如此之多,话语里的真实刺疼了他的心,他心头微惘。
他始终没有告诉冻儿自己心中的纠结,自己的难受,因为他不知道他了以后会怎样,但是他此时觉得他有必要清楚,不清楚他和冻儿就永远不可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于是他吸了口气,轻唤一声:“冻儿。”
顿了顿之后,继续道:“不管你是不是魔,不管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记得,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这是怎么变都不会变的事实。”
“我的身份或许注定我不能做一个任性的人,做一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但是你永远要记得,我心里有你的。”
冻儿喉咙很酸,她觉得这个男的真的好蠢,为什么总是听不懂自己的话,为什么总是像个白痴一样一些毫无意义,但是又总让人温暖的话?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惹人喜欢?又为什么总是温柔地伤人?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好?不是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吗?
她心中地暗骂了一句,却没有想到自己却声出了口。
“你是白痴吗?”
单调的乌篷船上总算多出了一声银铃般的声音。
声音很,但已经是大布江上最美妙的声音。
这是一句听了很多遍的话,以前听到这句话时,景阳都是很无奈,经常直接无视,但是现在听到却觉得异常激动。
景阳欣喜地转过头,“冻儿?”
然后乌篷内又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