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会有天明,恶梦终将会结束。
当他睁开他睡眼朦胧的眼时,看到的是模糊的自家的屋梁瓦片。
能看见自然有光。
天亮了。
晨风凉爽,然而天际那几朵霞云无时不告诫着众人即将来临的酷热。
景阳伸了个懒腰,穿上一身质朴到了极,但是又非常干净且洗的发白的布衣,洗漱之后,又自己做了一碗面条,吃完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很急,因为时间很紧,没时间浪费。
十年生活于此,也与镇上的人相熟,他的身份,更是一一相传,人人皆知。
行走在路上,朝着某个镇里人都觉得对他而言敏感的地方走去。镇上的人都还善良,看他的眼神虽然都没有恶意,但也与看常人不同。
要成功的隐匿在市井,户籍问题当然要解决,要瞒过户司的眼睛并不容易。轩逸当年埋了无数暗线,身份问题当然不会遗漏,只不过他安排的身份有些尴尬,在这样的平朴镇里,更让镇民觉得不堪,这也是他们眼神异样的原因,不过也只有这样极不合理的特殊身份才会让户司觉得合理。
景阳脸上有着淡淡的忧郁,不是因为他们的眼神,而是他真正要面对的东西,只不过这忧郁落在镇民们眼里,就被赋予了别的意味。
“景阳,上哪去?”
一位荷着锄头,准备去地里干活的老伯站在路边,向他问道。
景阳对他还以微笑,道:“去镇督府。”
老伯微怔,没想到景阳就这样承认,人人都觉得他对那个地方应该极度反感,但是好像并非如此,老伯回过神来,真心道:“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吧。”
“谢谢王伯,不过中午我要出镇,去采些草药。”
老伯走到他身前,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上次给我的草药太贵了,拿去卖要卖多少钱呀!我可舍不得吃,你去把他拿回去。”
“不可以。”景阳连连摇头,“您老腿不好,给您一些草药是晚辈该做的,这些年您一直照顾有加,又哪里是几颗草药可以相比较的。”
老伯也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个子。”
景阳笑笑不语。
“下次要来家里吃饭啊,不然以后别来见我了。”
“那是自然。”
相互寒暄几句之后,便告别离开,老伯一边向地里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孩子,一个人生活,哎,镇督大人这事做得……”
老伯连连叹气,向着地里走去。
景阳走在街道上,在一家米铺门口停下脚步,简陋的店铺里一位妇人和中年男人在看到他以后立刻绽放出最真实的笑容。
“景阳,这么早就去做工啊。”妇人一边搬弄着米,一边笑道。
景阳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挽了挽自己的袖口,帮她抬着米,道:“不是,我是去镇督府。”
中年男子和妇人脸上的笑容生出一丝僵硬,然后又恢复成正常。
景阳将米搬到了门口,然后从钱袋里摸出了几文钱,看着妇人认真地道:“你们上次又给我少米钱了。”
妇人退了一步,连忙道:“谁少你钱了!做生意要的就是诚信。”
景阳看着妇人,善意地一笑,将钱放在了撒有一粒粒细米的桌子上,道:“我已经知道了,把钱拿去,下次再这样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买米了。”
完也不等他们话,就立刻跑开了。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在已经发朽的门槛前,叹道:“这孩子太懂事了,可惜。”
妇人跟着头,叹道:“是啊,可惜遇到了个这样一个爹。”
中年男子连忙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头微怒道:“这样的话以后少。”
妇人摇头不语,走回了店里。
纯朴的镇民对他的态度都还好,有鄙夷,有同情,大多是像老伯和米铺老板这样的关心,不过无论哪种都没有恶意。景阳则始终没有将自己的角色摆到这个位置里来,所以对于一些看法大多漠不关心,但是对于别人对他的善意,对他这个已经缺爱的人来显得格外珍贵,所以他格外珍惜。
镇督府并不远,景阳很快便走到了门口。
装潢并不堂皇的大门处,两位守卫见他走来,相视一眼后,其中一位便转身向府中走去。
景阳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话,然而两位守卫却明白他的意思,根本无需询问,只因这不是第一次,而且他有特殊的身份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府中的两位主人对他的态度不同,他们为了互不得罪,最好的方法也就是沉默了。
没过多久,那位守卫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道:“大人在书房等你。”
景阳又微微躬身,朝着府内走去。
府中并不奢华,但也还大气,在这样的普通镇子里,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住所了。
走了没几步,一个少女穿着一身漂亮的彩蝶裙,向他跑过来,景阳脸上的忧郁不由消失,微微一笑,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她是镇督的女儿,叫林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贵人子弟应有的高雅,很书卷气。
林香跑到他面前,呼吸急促,虽然跑的路并不多,但是因为平日学的都是琴棋书画,体力方面难免弱势,所以此时累得不行,此时的样子与她平时的大家闺秀模样大相径庭。
林香努力地将呼吸平稳下来,脸上也泛起胭红色,看着景阳道:“你又来找爹爹吗?”
语气很平稳,话语中有关怀。
景阳头。
林香不开心地道:“你就不会撒个谎骗我是来找我吗?好歹也是你妹妹。”
景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十年时光,对于这本就不存在的关系也渐渐接受,想了想道:“下次一定这么。”
林香白了他一眼,看起来可爱极了,然后她正色道:“我娘昨天外出去了外公家,可能今天要回来,你和爹爹不要久了。”
镇督林维天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妻子,而那位夫人对景阳的态度却不那么开明和积极,景阳能理解她的情绪,也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恶人,但是能不见面当然最好,免得不愉快的事发生。
景阳感激的头,林香对他道:“我带你过去。”然后不等景阳回答,转身向前走。
景阳并非不认识路,她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自己带着他,不想他吃亏而已。
对于这个来历不光明的哥哥,她替她父亲觉得愧疚,想多替父亲补偿。
“中午又不留下来吃饭?”林香一边走,一边问道。
景阳每次来都是些话就走,从来没留在这里吃过饭,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种事,因为本就是演戏来隐匿自己罢了,但是在林香看来就会觉得过意不去。
景阳显得漫不经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头,嗯了一声。
林香轻叹口气,以为他还是在在意自己母亲的态度,不知什么,所以也就不话了。
两人沉默着穿过假山池塘,便走到了书房,书房门口也没有书写什么对联,只有“品书斋”三个极其秀丽的字张贴在外。景阳记得上次来时并没有这三个字,应该是最近才张贴上去的,字体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子,景阳不自觉地看了林香一眼。
林香对他微微一笑,问道:“写得好不好?”
“好。”景阳真心称赞。
“我特别喜欢这个斋字。”林香看着三个字,开心地道,好像是在品鉴别人写的字一样。
“香儿,还不让哥哥进来?”书房里传出一声很有威严的声音,让还在微笑的林香笑容顿时消失。。
“嗯。”林香对着景阳头,“你心一。”
景阳对着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头,朝着书房里走去。
见景阳彻底进去以后,林香才转身离开。
这书房除外府上最安静的一处,是书房,但是林维天从来不让府上其他人进入,只有会客时才来此处,这里也成了景阳与他谈某些秘密话题时的地。
与书房门外的简约不同,书房里充满了书香,许多字画挂在墙上,书籍摆满书架。
林维天正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书法,淡淡的墨水味弥漫屋间。
见景阳进来,他直接放下手中的笔,那个“人”字只划了一撇,还欠一捺。
元气在体内运转,一道难以察觉的气息从他体内弥漫出,再三确保没人偷听后,林维天才对着景阳躬了一身,道:“女无知,让请殿下见笑了。”
景阳摇摇头,看着满墙书画的其中一副山水图,淡淡道:“既然如今扮演的是你的私生子,那林香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对,而且,她很可爱。”
林维天苦笑一声,想起自己在街道上偶尔听到的大胆之人的一些窃窃私语,不由觉得自己罪过,他无所谓,但是替景阳觉得委屈,于是歉然道:“卑职该死,让殿下承受市井间的异样眼光。”
“你有什么错?这都是父皇的安排他们因为本就没有的事对我产生不一样的眼光,我又怎么会在乎。”景阳将目光转到林维天身上,淡淡道。
林维天躬了一身,称赞道:“殿下好风范。”
景阳并不回答,而是看向了书架。
林维天会意,走到书架前,拿下不同的三本书,当将第三本书从书架上抽出的一刹那,那书架居然就无声地向侧移开,露出后面的石门,林维天又在石门三个不同的位置各敲了几下,石门便缓缓打开。
景阳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石门内别有洞天,是一个比外面书房大了两三倍的密室,被墙壁上一颗颗粗劣夜明珠所照亮,一排排书架被许多武学典籍和元气修行典籍所占满。
虽然都不是什么强大隐密的典籍,但也基本是入流的,许多平凡人根本不可能触及的,所以这里也是景阳每次挑选武学的地方。
景阳从中选出一本《三元归剑》,那在手上直接翻阅起来。
林维天走到他旁边,恭敬地站在一旁,见他读得认真,好奇心更重,知道打断他人阅读不好,但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上个月看的《精离剑》已经掌握了?”
景阳看了他一眼,没有被打断阅读的恼怒,而是平静地头,淡淡道:“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我学来障人耳目罢了。”
得知果然如此,林维天一怔,深深陷在震惊中,虽然的确如景阳所不是高深武学,但是一个月便掌握实在也太恐怖了,他作为一名四星武者都绝对办不到。
十年前景阳第一次从他这里拿到武学时,那本简单的武学他只了一年,便完全领悟,当年的他只有六岁。十年间,他基本见证了这位前朝殿下的成长,也发现他对武学的领悟速度越来越快,然而如今,他已经只需要一个月便领悟了许多人一辈子都领悟不了的武学。即便有卫剑的缘故,但是武学终究还是要靠个人,再厉害的老师也教不会一个根本没天赋且不会学的学生。
当林维天回过神来,再看向景阳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尊敬。
景阳将书合上,看着他认真道:“你在西边军有没有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