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凉,景阳赶往了他做工的客栈,一夜的睡眠之后,他心头那些烦恼渐渐沉淀,已经平静了很多。
镇的正中央地段,有着镇唯一的一家客栈,客栈掌柜同样是一个胖子,他的肥胖虽然没有公输采尧那样夸张,但是他的肥胖却极为油腻,让人心闷,只因为他那张本来极为可亲,但是却油光满面的脸。
掌柜正站在门口翘望云端还没冒出头的太阳,寻思着何时才能到正午,迎来他那些可爱的客人,低头便看见景阳那副一直有着的不符合他年龄的忧郁,不免生气,道:“我你这子为什么成天不开心?让人家看到会以为我拖欠你工钱。”
景阳听见掌柜佯怒的声音,不由一笑,并不话。
“要是被镇督看到也这样想的话不知道会不封了我的店。”
又是一句打笑的话,然而话语中的内容却又些敏感,意识到错话的肥胖的掌柜下意识的看了景阳一眼,失去了笑容的景阳依然一脸淡淡忧郁,却没有别的情绪,虽然忧郁一直有,但是客栈掌柜此刻便将忧郁联想到了别处,认为是自己的话惹得景阳不高兴,立刻闭嘴不语。
景阳从掌柜身旁走过,向厨房走去。
掌柜望着他稍显消瘦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景阳。”一个二十来岁的伙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也不顾自己身上的污油,和景阳肩膀靠肩膀而站立,“王三那个王八蛋非他比我帅,你觉得呢?”
还在思考今夜将来临的见面和昨夜那场刺杀后心中余味的景阳被这话唤醒,侧头看了身旁这位模样普通的男子一眼,又看了看那位因为自己目光注视而不断整理着自己鬓角的男子,脱口道:“王三比较帅。”
搂住景阳肩膀的脏手拍打了景阳一下,惊讶道:“什么?”
王三则得意的笑了起来,“张星,我都了我比较帅,你非要自取其辱。”
这名名叫张星的男子摆摆手,急忙道:“不算不算,景阳的审美有问题。”
“我呸!”王三笑道,“输了就有问题,赢了就没问题,你的套路我不懂?”
张星松开景阳的肩膀,看着王三那张让他有恼怒的脸,愤愤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的人喜欢吃新鲜的肉,有人喜欢吃胖萝卜,景阳明显属于后面那种。”
“你谁胖萝卜?”王三两步走上前,抓着张星的领口,气愤道。
“我只了景阳喜欢吃胖萝卜,谁你是胖萝卜了?”
“你……”
看着两人间的打闹,景阳会心地笑了笑,有时候想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巨大的担子,能够真正的过眼前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
他又想起了自己父亲为皇的那段时间,因为年龄,他在皇城的记忆并不多,轩逸的身影更是少,但是他的记忆里轩逸基本上都是忙碌的,基本上没有放松的时候。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毫无快乐的位置,那么多人想坐?
……
凤阳镇外不远处有一片山坡,虽然离镇子很近,但是山坡长满野草和荆棘,土地也贫瘠,所以很少有人会去那里,更别提开垦。
野草尖端挂着夜间凝结的露水,将野草压得微微弯腰,然而这块野草突然发生了不自然的晃动,甚至伏倒,露水纷纷滴落在湿润的土地,或沾染上那双不断后退的绣花脏鞋上。
一位六七岁的女孩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背对着她的男子,不断不安地向后移着脚步,水汪汪的眼睛里水波泛滥,长相本就可爱的她,此时更是楚楚可怜,让人看到此时这一幕只怕心都会被软化。
或许是知道自己也可能会被她的外表欺骗,所以男子自从强行将她带到这片山坡之后,便一直背对着她。
男子眼中浮现难言的意味,他淡淡道:“你很会演戏。”
他的口吻丝毫不像在跟一个孩子话,因为语气中有着佩服和警惕,还有傲然,却没有对于孩子的那份仁慈。
下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步子依然向后退,直到穿着单薄衣裳的背被后方一团荆棘刺到,才止住了缓缓后退的步伐,鞋面染上湿泽,她稚嫩的声音传入男子的耳朵:“我真的害怕。”
男子神情不变,淡淡道:“放下你藏在身后的匕首,连元气都没有,如何伤我?”
女孩娇弱的身躯一颤,前一刻还清澈见底的水汪汪大眼睛此时满是紧张,她犹豫着将身后握着的匕首拿到身前,扔在了地上。
扔下的匕首发出一声轻微的窸窣,男子依然不回头,而是将手负到了身后,身姿伟岸到了极,不只是身高上的居高临下,也是各个方面的居高临下,他不必回头,仅仅是那份威严这个女孩已想屈膝臣服。
“先是后退,以此麻痹我,但是却想乘机杀我,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好棋。”男子赞叹道。
“难怪那帮恶人会以你这样一个连元气都没有的丫头为首,连我这样的老狐狸都自叹不如,不知道你长大后会成为多么可怕的一个角色。”
知道一切已被看穿,女孩脸色回归平静,稚嫩的五官依然稚嫩,但是那双眼睛中的童色却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般五六十岁,经历了万千风雨的人才会拥有的沧桑。
“要杀便杀,哪里来这么多话。”女孩扭过头,愤然道,做派成熟极了。
男子摇摇头,咳嗽了两声,望着长满野草的山坡,颇感荒凉,照应着他的心情,他感触道:“给你个机会。”
女孩的目光移回到男子的背上,疑惑不解,虽然先前已有报死之心,但是知道貌似事情有转机,所以不打算放弃。
“你知道的,我想杀你只不够是动动手指头而已,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镇子里有一个少年,看起来很穷,但是他有一个宝贝在家中,那个宝贝你们这群人抢劫一辈子都不可能及其百分之一,你要做的,就是偷出他的宝贝。”
女孩眉头微挑,自认是这一行翘楚的女孩找到了自信,微微激动起来,道:“同道中人?”
男子失声一笑,道:“你愿意这样理解也行。”
女孩大大的眼睛本就出现了几丝完全不等同于年纪的嘲讽,男子这一声落之后,那嘲讽便变得毫无掩饰,细嫩的胳膊环绕在平坦的胸前,不屑道:“一个人在我这么多手下里把我俘虏过来,我当你多厉害,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连一个少年东西都搞不过来的货色。”
男子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女孩的话,又或者是意外她情绪和态度的转化,他微微一笑,依然没有转过头,道:“那个东西是个宝物,会认主人,只有没有元气的人才能带走它。”
前一刻还恢复了大姐大模样的女孩陷入了沉默,虽然她本身年纪,但是见识并不少,她知道什么样的宝物才可能有认主的能力,眼睛也泛起了光芒,片刻后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他有?”
“我认识他。”男子淡淡道。
这一声像火苗,燃女孩心头阴暗处的导火线,女孩一下焕发出神采,道:“出卖?我喜欢。”
男子顿时更加疑惑,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为什么会有着这么恐怖的心?狡猾甚至堪比自己?他突然很好奇这个女孩的经历,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这样年纪内心阴暗成如此的人,不能活下去,去了解更多,只是添加自己下手时的烦恼,他又想起某人的要求,知道自己不用动手,于是还是开口道:
“你到底是怎样变成这样一个人的?”
女孩瞥了他一眼他结实的背影,涉及自己的事,她不愿意多,用她清稚的声音道:“何必管这么多?”
男子真心觉得这个女孩有趣,道:“很有城府,很有风度。”
女孩认真道:“东西拿了之后,我去哪里?”
“不用给我。”
“不用给你?”
“我找得到你,我找不到,某个人也可以。”
男子终于转过头看来女孩一眼,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丫头确实很难让人想象她是纵横三陵,让几位陵督都头疼的强盗头目。
男子这张脸很普通,但是只是一眼却让女孩心生惧意,先前因为有着一大群的手下在身旁,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此时单独面对,这份感觉无比清晰,就像是猫与鼠,那种天生克星间的感觉。
见不得人的强盗最怕什么?不是地方里胥,不是镇安监,而是好像无所不知的情机处,因为他们的行踪在朝堂第一情报部门情机处眼中根本不是秘密。
这种感觉并不错,因为男子就是情机处前枢领——毛国景。
“我相信你可以办到。”毛国景又扭过头去,依然给身躯单薄的女孩留下一个坚实的背影,“我送你下去。”
女孩摇摇头,也不捡起地上的匕首,而是在毛国景微怔的目光中,直接转身穿过荆棘,任由身子被划上道道血迹,向着山坡下的镇子走去。
她依然清稚甚至像铃铛一样悦耳的声音传来:“这样才更有感染力。”
毛国景看着行走在荆棘中的女孩,像看着一只巨浪中的独木舟,然而这只独木舟却是由毒木铸成,无数鱼儿的尸体浮现海面。
是个苗子,可惜注定长在深渊。
毛国景有些遗憾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