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下基层从娃娃抓起
“我先给你讲个笑话吧!”
思考良久,毕文谦给了黎华一个意料之外的开头:“黎华,暂且不谈那些被迫辍学的孩子,在中国,每一个上学的学生,都会上课学习,然后经历考试。那么,根据不同的学习状态,学生,大体可以分几种呢?”
设问并没有指望黎华来回答,毕文谦想着上辈子看过的笑话,给了答案:“不完备地说,除了大多数普通人之外,还有学渣、学霸、学仙、学神。所谓学渣,就是学习界的渣渣,平时不努力学习,也没有学习的目标,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考试结果也让人心碎。所谓学霸,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学术界的霸权主义,而是说一个学生学习非常刻苦,在常人眼中总是在学习,每次考试总是会拿高分,成绩斐然,让普通人自愧不如。所谓学仙,指的是很喜欢学习,如陶渊明那样,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人。而学神,则是看上去天资聪慧,并不太花时间用于课程的学习,考试成绩却好得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很显然,从简单的感观来说,学渣是不好的;学霸、学仙、学神,是好的。但具体去说,后三者也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就像我以前对夏林说过的,同一张考卷,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他的水平是100分,有的人考100分是卷面一共只有100分。对于学霸来说,学习是一种任务,考试是一场检测,分数是一种目标。对于学仙来说,学习是一种爱好,考试是一片浮云,分数是什么?能吃么?对于学神来说,学习是一种方法,考试是一场验证,分数是一种必然。”
“学霸能够很好的掌握教育系统希望他掌握的知识,至于希望他掌握这些知识的目的,他没有思考过,也不在乎,考一个好分数,将来有一个好工作,获得高于平均水平的社会地位,在父母亲友以及自己心中得到出人头地的评价,就是他学习的动力和追求的方向。为此,他愿意付出百倍的努力,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
“学仙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教育系统要教给他那些知识,他只是沉醉于知识之美中,学习不是一种目标,而是一种享受。相比题目给的要求,知其所以然才是学习的动力,相比教材局限的框架,学无止境才是常态。为了探究真理,他可以废寝忘食,在常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
“学神更喜欢跳出已有的框架去思考,相比考纲划出的范围,为什么会这么划定更值得分析;相比题目的答案,出题人命题的思路更值得探究;相比分数能带来的好处,知识能够用来干什么更值得在乎。学以致用是一种常态,也许在普通人看来,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于课堂和试题,但事实上,在生活的每时每刻,他都主动运用、实践着知识。”
“说白了,这是对待学习的三种不同的态度。现实中,会有每一种的典型的人,但更多的,是每一种态度不同程度的综合。对于现有的高考难度而言,这三者的成绩是差不多的。但如果大幅度提高试卷的难度,学霸就会被渐渐甩在后面。”
“靠堆积时间完成既定要求的学习,知识的积累是被动的,线性增长的。这和靠爱好学习所能发挥的主观能动性相比,和时刻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效率相比,是很落后的。靠题海战术堆积出来的学霸,在日积月累中,和学仙、学神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最终失去比较的意义。别说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时间,哪怕只是三年,这种差距就会比较直观了。”
“然而,相比粗暴地塞一批课本和试卷给学生,引导学生对知识的热爱,启发学生对知识的实践,这是教育极高的境界。即使是所谓书香门第,能够通过最有效的言传身教做到的,也为数不多。更别说十几个人负责一个班级,一个教师面对几十上百个学生的学校了。”
“批量的生产学霸,是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地区为了高考竞争而做并且有条件做到的最好的办法。想要让教育资源相对丰富的地区在高考中碾压其他地区,需要做的,就是大幅度提高高考试题的难度,培养学仙、学神——如果100分的卷子拉不开差距,那就让考卷难到学霸也只能考80分——人的时间、精力总是有限的,这就像农业国和工业国的差距,无论农业国多么努力,最终还是会被工业国碾压。”
听到这里,电话那头的黎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文谦啊……你是想自诩学神吗?”
噗……
“其实……”毕文谦囧着脸,索性装了个逼,“我本想当一个学仙。”
黎华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学无止境吗?”
“学海无涯,以苦为舟的,不过下品。当做一件事情让你觉得痛苦的时候,有怎么会有真正的效率呢?就像我让夏林唱的那样——‘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领进门的过程,才是教育的难点。让学生领略知识之美,让学生感受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的用处,让探索知识本身成为一种享受,运用知识本身成为一种成就,而不是为了周期性的考试——这才是教育改革在微观的角度下追求的方向。”
“想要普及性的做到这一点,在当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区,仍然不可能。如果非要强行那么去做,我们首先要做的,同样是大幅度提高课程和考试的难度,多出学以致用的题目,多出深层次理论辨思的题目,选拔出在这样的题目下,全科成绩仍然不错,或者某几科成绩比较突出,或者某一科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在每个学校每个年级内部集合起来,组成一个实验班,集中学校最好的教育资源,给予实验班里的学生更宽松的作息要求,更便捷的学习条件,更频繁的实践机会。每一年只通过学年考试和非实验班的学生一起测验,如果成绩没有和非实验班成绩最好的人拉开差距,那么排名靠后的学生就置换回普通班级,而全城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则组成一个实验联校,配置全城最好的教育资源进行教学。对于联校里的学生,以20人左右为一个班级,除了学年考试之外,平时不和其他学校一起测验,每个学生可以出于兴趣申报至少一门或者不止一门课程,课程可以是普通教学有的课程,也可以是普通的中学没有安排的课程,如果学生申报了,那就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来教学。联校每周进行3天的普通教学,教学进度至少和普通学校一周的进度相同;1天进行自己申报的课程,进度由相关领域的专家确定,以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水平为原则。在此基础上,由教委收集京城及周边各行各业生活生产中实际存在的需要解决而尚未解决的问题,以适合各科目教学进度或者稍微超出教学进度为原则,挑选出来,以班级为集体,每周一个问题,两天时间,周一让学生进行实地考察,集思广益,一起初步分析问题,在一周内可以利用课余时间相互探讨,充分酝酿,周六一起尝试解决或者部分解决问题,最后总结问题,进行展望。很显然,对于小学生来说,这种学以致用还太远,暂时可以在初中和高中试行。肯定会存在很多涉及到初高中知识,但仅仅靠中学知识无法圆满解决的问题,我们可以请优秀大学生甚至大学教师作为顾问,参与进来。同样,联校里的学生如果年考成绩没有和各个学校的实验班拉开差距,那么排名靠后的学生也将置换回各自本校的实验班。”
“联校的规模大小,根据京城可以保证新式教育模式的能力来决定。各个学校内部的实验班,也采用相似的教学模式,但只能自主申报既有学科的课程,也没有实地考察的环节,每周进行4天的普通教学。”
“黎华,是不是觉得这办法听上去挺美好?为什么我说这是速成的办法?你先想想,我去倒杯水。”
又一次续杯之后,毕文谦再度拿起听筒,没有让黎华回答问题,而是径直说了下去。
“问题,主要有两个。第一,实际解决,至少部分解决问题,为祖国的建设做出一定程度的实质的贡献,对于尚未走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是一种极其奢侈的成就感,是绝大多数学生根本没有机会触及的成就。这会极大的激发学生学习,学以致用的热情。现在我们是初步建立完整工业体系的国家,整个社会必然会有海量的问题亟需解决,没有利益相关的学生往往不会被问题背后的利益纠葛所纠缠,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本身,也可能成为改革的一种推动力量。但随着中国产业的不断升级,能够由中学里的优秀学生尝试解决的问题,将越来越少,特别是作为中国最发达的地区之一的京城——这并不是一个能够在京城持续几十年的教学模式。第二,实验班不同的教学模式,会让学生出现明显的差异化,形成直观而残酷的淘汰,再加上教育资源的局部集中,必然意味着其他区域的教育资源减少,我们会收获学仙、学神,但也会导致自暴自弃的学渣出现,甚至比以前更多。并且,这将进一步放大入学前家庭里的言传身教的水平差距,对京城内部的阶级固化产生推波助澜的效果。”
“即使如此,这个速成的办法也是目前可以试行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残酷——相比整个京城的每年的学生总数,中国一流大学的招生名额,是一个很小的比例。只要京城以联校为首的各个实验班的学生的总体成绩在统一的高考试卷中渐渐吊打其他省份的顶尖学生,那么京城里的人,将从高考分省提档的既得利益者转变成利益受损者,他们甚至可能主动要求取消分省提档的制度。黎华,你知道,京城,首善之都,这里的人说话的份量,是与众不同的。”
一席话说完,电话两头,一样的寂静,只有电话本身那沙沙的声响。
良久,黎华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你一开始不愿意说这些。文谦,这算不算是下基层从娃娃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