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军昨天就已经在白沟河岸边驻扎下来,一边试探水位、寻找渡船,一边拉开防线,堵截那些落队的蒙古士卒。合适渡河的地方倒是没找到几处,渡船更是一条舢板都没有找到,不过被大军反超的蒙古步骑倒是有不少自投罗网。而两淮军也因此解救了不少被掳掠北上的百姓。
当初宋辽对峙的时候,为了防止辽军渡河,宋军在白沟河沿岸确实多有经营,只是没有想到数百年后反而成了北伐的障碍。尤其是后来伯颜来到白沟河北岸之后,在河边多有布置,不但沿着河边设立了三四座水陆营寨,而且在远处山上另外设置防线,从而避免明军渡河成功之后,蒙古军队一溃千里,有一个可以拿来修整的地方。
“北洋舰队这些天一直忙着给辽东输送粮草器械,抽调不出来足够的船只,所以还得靠咱们自己。”陈炤看向王安节,“海军那边最多也就是把几艘炮船拉过来帮助支援一下,然后两条运输船帮着运送将士,想要让他们压制滩头,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顿了一下,陈炤伸手指着前面连环排列的营寨,接着沉声说道:“显然蒙古鞑子在这之前也下足了功夫,整个白沟河实际上也就是原本架设浮桥的这几个地方水流比较缓慢、水也浅,是渡河的好地方,所以蒙古鞑子也在这里设立营寨,有了这些水寨和旱寨,就算是咱们架上火炮和飞雷炮,恐怕也得费一些功夫才能将其摧毁。”
王安节苦笑一声:“伯颜是咱们的老朋友了,对付火炮和飞雷炮上面,恐怕整个蒙古他的经验最为丰富。既然他有胆量在这里设立营寨,水命这些营寨必然是做了一定处理的。尤其是在防火和牢固上。只要没有办法引起大火,飞雷炮的爆炸最多也就是杀伤些士卒,而火炮发射的炮弹和开花弹恐怕很难撼动构筑这些营寨用的木头。”
陈炤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到正午时分了,上游那边应该过来了。能够找到十多条船真是谢天谢地。”
白沟河的上游是拒马河,拒马河和从西北向东南流淌的易水汇合,成为了白沟河。因为白沟河是当初宋辽的界河,更是北地一等一的大河,所以在河上下游两岸,多有商船和渔船,蒙古人就算是尽量焚烧搜剿,也只能针对明军面前的白沟河这一段,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到上下游。
而从上游放舟顺流而下,顺势冲击水寨,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这水寨挡住了最适合士卒冲击的滩头,如果不把这水寨摧毁了,两淮军就算是海军战船的帮助,恐怕也很难渡过白沟河。
尤其是适合等岸的这一段滩涂,正好位于水浅的地方,本来海军那些吃水深的战船过来就得小心翼翼。而因为北地运河堵塞一直没有疏浚,所以南方镇江府水师等内河水师的战船也没有办法过来支援。
更何况那些内河水师想要北调赶到此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蒙古鞑子等得起,明军等不起。
一道讯号烟花升起,在空中炸裂,北洋舰队的战船来的还是很快,两艘炮船一前一后护卫着中间的大船,缓缓逆流而上。白沟河虽然是大河,而且也是当初宋代经过多次挖掘、拓宽的界河,不过毕竟比不上大江和大河,更比不上海洋,所以对于常年来往海上的北洋舰队来说,这点儿逆水行舟的活计还是得心应手的。
对面蒙古人显然也发现了这几艘出现的战船,很快就可以听见呜呜的号角声,蒙古步骑飞快的在岸边集结,而大队弓弩手也已经快步列队,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投石机的摇臂,正在测试。
“白沟河还是狭窄了一下,这样蒙古鞑子的弓弩能够射到战船。”陈炤顿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海军那些家伙也精明,不用担心他们。”王安节笑着说道。
话音未落,那两艘运输船纷纷在河中横过来,而船头一面面盾牌同时竖起。另外两艘炮船则是微微倾斜,这样能够以最大的可能防止被箭矢射到,同时还能用火炮轰击岸边。而相应的,在炮船的两舷,也有类似于步卒所用的大盾举起来。
显然虽说这些年来一直练习海上作战,但是内河作战的战术,北洋舰队也没有完全荒废。随着令旗摆动,一艘艘战船在水面上不断的调整,而对面的蒙古军队显然也看出了端倪,并没有着急放箭。
“伯颜果然有几分本事,估计是已经看出来这些战船都做好了防范,所以根本没有打算浪费箭矢。”陈炤眯了眯眼,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伯颜的视力确实也不错,作为一个长久翻阅书卷的书生,陈炤只有借助千里眼才能看清楚在河心那些水师战船的动作。
王安节点了点头:“蒙古人本来就生的强壮,再加上常年生长在草原上,天高云阔之地,视线所及,便是天边,这眼力好也是必然的。正是因为蒙古鞑子不好对付,前些年咱们才过的这么窝囊。”
王安节没有说出来,但是陈炤已经能听出他的画外音,如果没有叶应武在,如果没有叶应武带着天武军从襄阳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在临安的大火中力挽狂澜,恐怕此时的天下,已经是蒙古人的天下,而当初这些宋人,也都会沦落为阶下囚,和那些北地汉儿的命运差不多。
一艘小船从那运兵用的大船上放下来,还没有靠岸,船上的几名精壮汉子就已经跳入水中,三步并作两步淌水过来,而王安节和陈炤也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
在北伐之前,实际上两淮军并没有预料到蒙古竟然会撤退,所以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双方会在白沟河这里对峙,一切都有些突兀,这也使得两淮军根本没有办法和蒙古军队保持你跑我追的状态,从而给了蒙古军队焚烧桥梁和船只的机会,否则就算是两军在白沟河两岸一决胜负,两淮军也完全可以就地搜集船只。
所以可以说面对空空荡荡的白沟河岸边,两淮军当时确实有些懵,甚至在无奈之下搜寻船只已经到了白沟河上游的易水和拒马河。而与此同时,两淮军也向最近的皇家北洋舰队求援。北洋舰队的任务本来是骚扰幽燕沿海,同时尽最大可能为在辽东鏖战的镇海军施以援手,主要也就是包括运输粮草、器械和兵员,所以派遣海军战船冒着搁浅的风险前来,对于北洋舰队来说并不是强制要求的任务。
但是北洋舰队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北洋舰队一口答应下来,陈炤和王安节感激之余,自然也想让这些战船抓紧配合两淮军准备渡河强攻。
“皇家北洋舰队左厢都指挥使萧光,见过两位将军。”一名年纪并不大的汉子在那几名士卒的拱卫下走上来。
王安节和陈炤都是拱手还礼,陈炤笑着说道:“北洋舰队此时能够给予援助之手,我等荣幸之至。”
“这位是陈督导吧,早就听闻陈督导事迹,当年陈督导在陈州,孤身喝退伯颜,护我百姓,如此英雄人物,即使是在战船上,那也是耳熟能详的人物。”萧光笑着说道,“那这边这位就想必是王将军了,将门之后,文武兼修,名不虚传!”
王安节和陈炤本来实际上都是性子沉闷的人,否则两人也不至于在官场上多年默默无闻。现在被这么一夸奖,甚至都有些脸热。不过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人,这点儿定力还是有的,陈炤当下里沉声说道:
“咱们就不多寒暄,”王安节顿了一下,“战事紧急,长话短说。”
萧光应了一声,回头伸手指向对岸,沉声说道:“这两条运输大船,实际上都是海船,每次能够运送上百人,但是吃水太深,所以就像刚才也不可能整个的靠在河岸上,所以某觉得咱们得寻找一处合适的登陆地方,从而尽最大可能避免受到蒙古鞑子箭矢的影响。”
“合适的地方?”陈炤顿时皱了皱眉头,顺着萧光手指的方向看去,意识到什么,“你是说那个水寨?”
“没错,直接依托蒙古鞑子的水寨攻上去!”萧光毫不犹豫的说道,“白沟河本来就是当初前宋人为挖掘拓宽的河流,所以两岸根本不适合船只上岸,所为的自然就是防范辽兵时不时渡河南下。现在蒙古鞑子修建了这么一个水寨,正好给咱们机会。水寨是北岸最向河中心突出的设施,只要能够拆掉水寨上的栅栏,这就是一个简易的码头!”
顿了一下,萧光接着解释道:“而且为了防止咱们用火炮和飞雷炮将水寨摧毁,蒙古鞑子的水寨都是提前用河水浸湿,就算是直接点火也不会点燃,也就是说,蒙古鞑子想要防止咱们从水寨杀上岸边,就只能将水寨彻底破坏掉。这就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以及某想要征求两位将军的地方。”
王安节和陈炤对视一眼,皱了皱眉,王安节说道:“你且问。”
“两艘运兵大船只能运送两百多人过去,所以在第二批人赶到之前,两淮军这两百人能不能守住水寨,避免蒙古鞑子的进攻?”萧光声音一沉,“另外在水寨的里侧还有两座箭楼,如果不摧毁这两处箭楼的话,恐怕运兵大船刚刚靠上水寨,就会被箭楼中的箭矢所覆盖,到时候就算是有足够的盾牌,惊慌失措下,士卒也很难下船,更不要说进攻和防守了。”
“箭楼可以摧毁!”王安节斩钉截铁的说道,霍然扭头看向陈炤,“咱们从上游而来的那几艘船,本来是打算拿来渡河或者摧毁蒙古鞑子水寨的,这两个任务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如果摧毁箭楼,应该还是能做到!”
陈炤点了点头,而萧光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甚好,两淮军将士现在就先上船,只要箭楼被摧毁了,运兵大船立刻向前。而炮船会尽最大可能配合掩护!”
“可是蒙古鞑子在设立水寨上费尽心思,这箭楼作为水寨两翼的掩护,肯定也多有布置,岂是这么容易拿下?”陈炤似乎想起来什么,摩挲着下巴说道,“可以想象箭楼整个儿也应该做了防火措施······”
“谁说要烧了这箭楼。”王安节打断陈炤,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意。
陈炤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而萧光重重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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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两淮军在白沟河南岸和伯颜麾下蒙古步骑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在易水的中游岸边,几名士卒的身影一跃而出,片刻之后就消失在层层叠叠荒草中,如果不细细看去,恐怕还以为是两只调皮的野兔在草丛中打闹。
易水也算得上是北地的一条大河流了,尤其是因为当年荆轲那一阕“风萧萧兮易水寒”而名传史册。易水曾经也和白沟河一样是宋辽拉锯的古战场和边境,易水岸边,两三百年前的刀光剑影已经消散了踪影,而新的战争不知不觉中正在降临。
“咱们两淮军的主力在雄州北面和蒙古鞑子对峙,谢天谢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易水这边的蒙古鞑子也不会都被牵制走了。”亲卫队长趴在徐晨的身边,轻声说道,“旅长,咱们这一次到底要做什么?这渡过了易水,可就是幽燕了。”
徐晨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怕了?”
亲卫队长当即摇头有如拨浪鼓:“旅长,都是合蔡镇陪着您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怎么可能怕了。只是咱们过了易水,和大军主力就没有这么容易联络了,毕竟大军主力想要和蒙古鞑子决出胜负,怎么也得一天半天的,到时候如果咱们前面没有蒙古鞑子阻拦,恐怕甩开大军的距离就远了。更何况在一开始咱们走的是西路,易水本来就在白沟河的西北侧······”
其余将领也都好奇的围上来,显然现在他们的任务让他们感到困惑,毕竟按理说第一旅是出来作为前锋队伍的,偏离主力大军这么远,本来就不在情理之中,而徐晨显然也没有渡过易水转过头来包抄蒙古鞑子侧翼的意思,毕竟在白沟河北岸驻守的蒙古鞑子并不多,两淮军全军出动已经足够应付,第一旅前去的话,最多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徐晨深深呼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将领们。
每一个人都默默的迎上他的目光,充满信任。
这一刻,徐晨相信,如果自己下令让他们向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遵守命令;哪怕是自己并不告诉他们此次的目的,他们也会前赴后继。
大明的将士,华夏的儿女,自从踏上北伐道路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什么好犹豫和抉择的!
只是徐晨也清楚,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这个真相有多么残酷。
很有可能自己面前的这些弟兄们,有十之八九都难以回到开始的地点。
“旅长,告诉弟兄们吧。”一名都头轻声说道,“至少大家知道,何处是埋骨之地!”
徐晨并没有责怪都头说话有些晦气,因为他知道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都头说出的实际上很有可能就是这些将士们的最终归宿。
顿了一下,徐晨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第一旅,当然不能此时去白沟河给主力大军锦上添花,帮着主力大军包围白沟河那一支小小的蒙古步骑,咱们要吃就吃一口大的,就吃整个幽燕的蒙古鞑子!”
周围所有的将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去揣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亲自下的命令,两淮军第一旅,死守古北口和喜逢口,直到各主力战军赶到的那一天或者全旅阵亡的那一天!”徐晨沉声说道,“这是军令,也是陛下的旨意!”
将领们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空。
天很大,而接下来,他们要用大明的赤色龙旗,遮住幽燕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