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河西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战报,叶应武并没有向其余人那样欢呼雀跃,反而是微微皱眉。
站在他身边的梁炎午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沉声说道:“陛下以为有诈?”
叶应武可不会相信王进凭借着七八千骑兵就能够打出一场完美的闪电战,这河西一战推进的速度未免太快,也太超乎意料了。蒙古在每个城池部署的兵力也不过就是二三百人,与其说这是在收缩兵力,倒不如说是在故意将城池拱手让人。
河西的重要性叶应武很清楚,忽必烈自然也不会糊涂到哪里去,可是现在忽必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叶应武相信十成之中有八九成是忽必烈故意的,而不是王进他们想象的蒙古那边没有收到情报、来不及做出反应。
可是忽必烈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必然是有什么利益,能够让忽必烈宁肯丢掉河西甚至丢掉吐蕃也不惜从咱们这里拿到。”叶应武喃喃说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舆图。
梁炎午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低声说道:“陛下,是察合台汗国!”
叶应武这几天一直在细致了解西域的情况,说是在恶补大学时候这一块并不太好的功课也不足为过,所以不需要梁炎午说的很清楚,当听到“察合台汗国”这五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过来。
这位大明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缩,什么都没说。
按照蒙古四大汗国的地域划分,实际上西域并不包括在蒙古本部的版图中,而是属于察合台汗国,双方以玉门关和阳关为边界,对于汉唐时候的人来说,出了这两道关口就等于出塞,对于蒙古人来说,出了这两道关口实际上也等于到了另外一个国度。
只不过因为蒙古内战的原因,海都主动收缩爪牙,察合台汗国在西域的势力实际上都撤到了更西面,反倒是蒙古本部在此处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大有把整个西域收入囊中的架势。
这也使得叶应武在第一时间根本没有看穿忽必烈的意图。
一旦大明拿下了河西,就等于距离海都的势力更近了一步,到时候忽必烈再从容不迫的撤走西域的兵马,在大明和海都之间就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和城池,无论是谁,总会有一个人不想暴殄天物,会一口吞下西域,到时候两个庞然大物就难免会有大面积的接触。
到时候海都自然而然需要抽调兵马防范大明,大明也不会不把海都这个有胆量和忽必烈叫板的枭雄放在眼里。
鹬蚌相争,是谁得利自然不言而喻。
叶应武的手指关节轻轻敲打桌子,也是他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最常用的姿势,梁炎午和小阳子等人看到了,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不说话的好。
“祸起于萧墙之内,”叶应武最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喃喃说道,“最后不得不使用引狼入室的方法来结束这一切,或者让天下势力达到诡异的平衡,忽必烈这一手,杀敌三千,自损三千,不可谓不狠辣决绝。”
叶应武这么一个七百年后的来客,自然明白西域有什么,不只是整个丝绸之路最关键的地方,更是有着丰富的地下能源,就算是现在还没有任何处理石油的方法,但是拿来用作燃烧剂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以后大明无论是在南洋开荒,还是征讨不听话的异族,自然没有必要动用大批兵将付出不小的死伤杀过去,只需要用火一烧,万事了结。
毕竟这个时代的空气基本上可以说没有任何污染,所以叶应武放起火来自然也没有多少负罪感,甚至如果是为了减少明军将士的伤亡,他有胆量放火直接烧了草原,
“咱们大明可不是一只狼,”梁炎午轻声说道,“这不是引狼入室,而是引虎入室。狼想要进攻,还会凑齐一群同伴,分工明确;但是虎不同,一只老虎就足够将一切掀的天翻地覆。”
“但是就算天翻地覆,那只老虎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是和天地同湮灭。”叶应武抬头看了一眼梁炎午,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忽必烈这是孤掷一注,甚至想要玉石俱焚,可是咱们大明一切都是草创,根本经不起和他赌注折腾。”
梁炎午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叶应武这句话说的没错,大明现在忙着文官制度改革,本来朝廷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然后还有运河的疏浚、直道的建设、海军的东征、神策军的西征,整个大明现在已经全力运转甚至达到了极限,能够拉出来一支神策军收复河西就已经谢天谢地,更不要说被蒙古鞑子彻底纠缠在西域,甚至和蒙古本部、蒙古海都部交手。
“别看现在大明的实力要强大,甚至是海都和忽必烈加起来的总和,但是在西域这一片土地上,大明来的最晚,手中的底牌也最少。”叶应武低声说道,“凭借着一支神策军,想要对付蒙古骑兵,没有那么容易。朕也没有打算让神策军就这么葬送在西域。”
梁炎午大步走到舆图旁边,看着那一张河西舆图怔怔出神。
而叶应武伸出手猛地一拍桌子:“忽必烈想要引虎入室,咱们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他不是想要把西域变成三方逐利甚至蒙古围杀神策军的战场么,那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让他遂愿······”
叶应武顿了顿,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狰狞:“哪怕咱们暂时连西域都不要了!”
“陛下!”梁炎午有些惊讶。
小阳子等人也是霍然抬起头来。
河西和西域是大明预定的战略目标,如果拿不下西域,甚至连西域的边都不碰一下,那会不会打击神策军的斗志,又会不会让吐蕃人认为大明最后还是软弱了,又转而投入蒙古的怀抱?
西域有石油,这个叶应武知道,很多这个时代的人也都知道,不过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叶应武很清楚这些石油有什么用,应该怎么用,所以叶应武并不慌张石油会被蒙古人抢干净,一来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二来他们也没有这个意识。
蒙古战马终究是吃草而不是吃油的。
至于丝绸之路,对于大明来说,海上丝绸之路正在慢慢恢复其应有的繁华,尤其是随着真腊、星洲等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土地陆续成为大明的国土,让商船的来往更加方便,整个海上丝路自然而然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姿态。所以对于大明,也没有必要真的着急恢复陆上的丝路,甚至这样做还有可能触动大部分沿海商人的利益。
叶应武想明白这两点,对于西域的诉求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毕竟他虽然是一个一天到晚想着收复汉唐故土的君王,但是绝对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君主,一旦发现事不可为,那么叶应武不介意继续等待下去,毕竟他有的是时间等候,这时间绝对比忽必烈剩余的时间长。
“传令神策军,拿下敦煌之后不得轻举妄动,只要守住敦煌、阳关和玉门关便可。只要不放蒙古鞑子入河西,其余任何的挑衅都不要反击,更不要和海都的人有任何接触!”叶应武沉声说道,“同时命令山东、河南、关中做好参加战争的准备,演练都勤奋起来,给忽必烈加压,让他明白一旦在西域做什么手脚,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陛下,那吐蕃那边呢?”梁炎午有些犹豫。
虽然他跟在叶应武身边时间久了,也算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够看得很远,甚至有时候看的比叶应武还要清楚,比如刚才一语道破忽必烈这样布置的动机,但是毕竟他两年之前还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临安城官吏,每天过着再枯燥不过的生活,因为家中妻儿而不得不忍受上司的呵斥,所以不可避免在个人的气量格局上还是要小了一些。
当时西征闹得那么轰轰烈烈,神策军如同出柙的猛虎直扑河西,甚至就连周围几支主力战军的骑兵也尽数抽调给了神策军,结果现在刚刚拿下河西就举步不前,就算是达到了最基本的目标,也总给人一种遗憾的感觉。毕竟西域就像是一口巨大的肥肉,就算是明明知道这肉很有可能有毒,所有人也都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毕竟汉唐故土、华夏故地,这样的名号太吸引人了,而青史留名、百代传芳的光环更是足够让所有人癫狂,甚至就连梁炎午都不例外。
“吐蕃那边听天由命吧,”叶应武皱了皱眉,“现在大明也没有足够的精力收拾吐蕃那边,在蒙古彻底垮下去之前,吐蕃远远到不了眼中钉的地步,不过朕和那索南桑波有过交谈,是一个见识不浅的年轻人,就算是大明没有杀到星星峡,他也应该清楚自己如何选择,毕竟他的背后是整个吐蕃,无论是他还是八思巴,都不得不考虑那些僧侣和自己的族人,聪明人还是能够轻松看明白眼前局势的。”
梁炎午点了点头,吐蕃虽然占地广阔,不过因为他们的土地多数都不适宜人类的居住和生存,所以人口并不多,又因为自唐末以来多年的分裂,使得吐蕃已经远远没有当年中唐时期纵横跋扈甚至一战而下河西走廊的能力了,现在吐蕃所要做的不过是在蒙古和大明两个庞然大物之间选择一个投靠和生存。
在谈判条件上两个王朝都是一般无二的贪心,也都是提出了一般无二的条款,而在国力方面,蒙古明显已经走过了巅峰,在与大明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之中一直占据下风,甚至屡屡落败,现在更是陷入了分裂;而大明作为一个崭新的王朝,从东南一隅一直杀到河洛河西,这个蒸蒸日上的王朝将会走到哪一步没有人清楚,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汉唐伟业已经是不言而喻。
应该如何选择,只要吐蕃人不傻就应该明白。
“不过吐蕃那边,还是要给他们找个台阶下的。”叶应武想了想,低声吩咐道,“毕竟当初索南桑波是一口咬定大明攻下星星峡作为标志的,现在如果他们主动过来纳土归附,等于是在自己打脸,要是吐蕃那些长老里面有一个两个倔脾气的,说不定这事就更麻烦了。让六扇门和锦衣卫尽量试探试探吐蕃的口风吧,逸轩你注意配合一下。”
梁炎午应了一声:“臣会尽力而为。”
叶应武叹了一口气:“大明自开国以来,战争不断,虽然每一次大战的死伤都没有超过敌人,但是终归每一条性命都是朕的子民,都是大明的壮年劳力,战死一个大明的元气就要伤不少,所以这大战能够不打的话还是不打,现在朕月来也明白,为什么古人那么喜欢说‘以理服人’。”
顿了一下,叶应武侧头瞥了梁炎午一眼:“逸轩,你现在能够做成这样实际上已经很出类拔萃了,朕并不后悔当初把你从一个小官吏一步登天提拔起来,但是现在来看你的思维和考虑方法是达到了,但是在大局和胸怀上终究还是要差了一点儿。”
梁炎午有些诚惶诚恐的冲着叶应武一躬身:“臣辜负陛下期望。”
轻笑一声,叶应武摆了摆手:“这又不是你的过错,何必自责。你看现在你手下的这些幕僚,有没有到出师的地步?”
梁炎午一怔,旋即点了点头:“其中有三四人确实已经成长起来,不过或许正如陛下所言,在大局上面还是有些拘束。”
“也罢,把这几个人留下,”叶应武沉吟说道,“其余的人都跟着你走。朕也不能总把你们关在朕的身边,不出去历练一番。关中和河西都是新收复的土地,虽然有些偏远,不过想必逸轩你也清楚这些州府对于大明的重要,所以朕把河西托付给你,无论是向北震慑蒙古,还是向南降服吐蕃,更或者向西和海都打交道,都由你来全权负责。”
看了一眼满是错愕神情的梁炎午,叶应武轻轻耸了耸肩:“一个官员没有外放的经历,是没有办法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逸轩以你的才能,恐怕也不想在这个位置上呆一辈子吧。虽然是一个清贵的职责,不过毕竟没有多少说话的权力。”
“臣,多谢陛下!”梁炎午深深的躬身下去,叶应武对他的器重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感恩。
“河西不是江南,也不是中原,朕的身边除了你也找不到多少合适的人能够顶上去。”叶应武沉声说道,“那是大明伸向西北的触手,也是危机重重的三战甚至四战之地,如果你能够把河西打点好了,回来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是配得上的。”
梁炎午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舆图,叶应武淡淡说道:“河西朕交给你了,朕想看到的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河西,而不是一个萧条破败的河西。让这片土地,永远成为大明的领土。至于前去河西的官员,你自己挑选,无论是中原哪个州府的知州,或者那些幕僚中人,最后只需要给朕一个名单就可以。”
“臣遵旨!”梁炎午收敛了情绪,掷地有声。
等到梁炎午退下去之后,叶应武方才缓缓地靠在椅子上,沉声说道:“别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没有好保密的,过不了半天这旨意也是要颁布出去的。”
赵云舒转出来,挥了挥手,身后的婢女端着鸡汤走上前。女孩哼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说道:“妾身只不过来得早了些,又不是真的偷听。”
“狡辩。”叶应武一把拽住她,也不在意还有婢女在这里,直接环上美人的腰肢,“这可是欺君之罪!”
“有本事你就判罪啊!”赵云舒伸手戳了戳叶应武的胸口,“话说回来,夫君真的要把梁先生派去河西么,梁先生平日里可是没有少帮夫君分担,这样一来夫君身边可就没有得心应手的人了。”
叶应武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忽必烈想要引虎入室,搅乱他和海都之间的平衡,那朕就派一只守山犬过去,守住这河西之地,不招惹谁,但是谁想招惹大明,那就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