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光寺,又名瑞光禅院,乃是这姑苏城南第一大寺,香火旺盛。而且在北宋景德、天圣年间,在原来孙权为报答母恩建造起来的十三级舍利塔遗址上重修了七级宝塔,俯瞰平江城南,很是壮观。
更有人说宝塔顶端时常有佛光现世,致使这瑞光寺名副其实的有了“瑞光”,每天都有大量慕名而来上香的虔诚之人,甚至香火要比寒山寺还旺上三分。
浓重的香火气息扑鼻而来,络绎不绝的都是衣冠华丽的富家子弟娘子,这瑞光寺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寺了,虽然还没有猖狂到入门索要香火钱,但是平民百姓看着这些出入的富家贵族,自然就很自觉地止步了。
纸扇迎风“啪”的一声打开,叶应武轻声笑道:“杨公子,请。”
杨絮微微一笑:“叶公子无须客气,请先行吧。”
两个人在瑞光寺门前礼尚往来的一般做作,倒是没有人好奇,甚至大多数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哪天没有几个士子前来参观游览,毕竟瑞光寺的名声也不只局限在这平江府中了。
“那就不客气了。”叶应武爽朗一笑,扇着扇子便迈步向前。他扇扇子并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因为寺庙的香火气息实在是难以忍受。若是平日里家中所点的香气,叶应武倒还并不怎么排斥,毕竟古人点香确实有平心静气、提神醒脑的作用,可是这寺庙的香火,可是就让人敬而远之了。
甚至叶应武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这香火也是造成了不少雾霾吧,毕竟自己前世已经对雾霾有了太深的心理阴影。
“叶公子可是不喜欢这香火气息?”杨絮轻声笑道,半个扇子遮面,虽然是女扮男装,但是大多数的人实际上都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只是这个时代女扮男装出门很是方便,所以人都是心照不宣,并不点破此中关节,更何况还可以装作看不出来找个机会占便宜不是?
叶应武打了一个哈哈,看向四周,姑苏盘门三景前世是来过的,当时的瑞光塔就是仿照着宋代七级塔重修的,所以也勉强算得上是故地重游。当然和后世空荡荡一个瑞光塔相比,现在不但是香火浓郁,而且屋舍林立、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景象。
轻轻摇着扇子,叶应武笑道:“曾经有人笑称在下是‘佛门不度之人’,所以对于这佛教,想来是敬而远之。相比之下,还是在这红尘当中游戏人间来得好。”
话音未落,叶应武装作无意的在杨絮手上拂了一下,哈哈大笑。
杨絮俏脸一红,刚想要嘲讽两句,却听见一侧传来女子的声音:“好一个‘佛门不度之人’,娘子,奴婢还没有见到过这么猖狂不知大小的人,看来是需要找一位大师点化点化。”
叶应武和杨絮都是一怔,回头看去,却是一名长相娇俏的丫鬟,陪着一名年纪看上去不大的纤弱少女,那少女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只是隐隐约约看得清脸颊轮廓,却不知道相貌如何。
“这是哪里来的牙尖齿利的丫鬟,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佛门圣地出言不逊,看来真正需要点化的,是你啊。”叶应武不慌不忙的说道,“天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信仰,你又有什么必要非得逼着一个人去信佛呢?当真是可笑。”
“诶,那你不信佛祖,来这瑞光寺干什么?!难不成是想看哪位相公的家眷不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丫鬟顿时气鼓鼓的回答,“也不知道是这城中哪条街上的地痞无赖,装扮的人模狗样的。”
地痞无赖?叶应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还别说,老子真的是地痞无赖,就在一年之前,去问问临安三十六花街柳巷,方圆十里谁不知道堂堂叶衙内?
“就算是地痞无赖,你奈我何?”叶应武置之一笑。
咱现在不是地痞无赖了,是衣冠禽兽。
“晴儿,不要和这位公子置气。”那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眼前这白衣男子给她一种隐隐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多逗留为好,“这位公子,是我管教不严,给公子请罪了。”
“无妨,无妨,”杨絮轻轻推了叶应武一把,这家伙还真是老脾气上来了,见到个女子就走不开,“刚才也是我兄弟出言鲁莽,还请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猛地向前一窜,冲着叶应武和杨絮打了一个手势。叶应武心中一凉,径直向前一扑,怀中搂住那名蒙面少女,两个人在惊呼声中滚作一团!
而杨絮也毫不犹豫,一把推开还在气头上的丫鬟,飞快后退。
几支利箭从人群中呼啸而出,从叶应武刚才站着的地方飞掠。
“杀!”足足十名衣着普通的寺中俗家弟子、佣工从怀里抽出雪亮的兵刃,冲着叶应武扑过来,他们不知道目标为什么突然警觉,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再犹豫了。
能让四五名好手在周围人群中隐隐保护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即使是六扇门现在在平江府的统领杨风,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絮娘,小心!”叶应武怒声喝道,衣袖飞扬,一枚袖箭已经呼啸着没入最近的灰衣刺客的胸膛。而杨絮则轻轻吸了一口气,怀中短刃已经出鞘,迎上这些刺客。
“保护使君!”人群中平地里传来一声大喝,远远近近十多名六扇门精锐抽刀而出,他们大多数打扮成前来上香的贵族士子而或者家仆,所以并不引人瞩目。
这些刺客突然腹背受敌,一时间难以向前,只能且战且退,向着大雄宝殿之后藏经阁等处奔逃。
“快追,一个不能放过!”杨风带着另外十多名六扇门士卒从寺院门口怒吼着而来,没有想到这些皇城司已经是在城中孤立无援了,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胆量行刺叶应武,杨风已经被彻底触怒了。
这是在火辣辣的打脸。
十多名手持兵刃的士卒包围上去,这些都是从天武军层层遴选的精锐,虽然刺杀技术或许比不上皇城司,但是要是论这正面对决,却是实打实的高手,战场之上血火厮杀锻造出来的精锐,岂是这些平时小打小闹的刺客所能匹敌的?
六扇门精锐也不继续紧逼,而是直接解开背后包裹,转瞬手中都已经握着一把精巧的手弩。这手弩在天武军中也就只有锦衣卫、六扇门和百战都三支绝对精锐有所配备。
叶应武站起身,这才想起刚才被自己压在下面还有一个娇弱的女孩,急忙蹲下身伸手扶起她,风吹动少女脸上的面纱,受到刚才惊吓和一个陌生男子突然的拥抱,让少女露出来的半边脸色很是苍白,眼眸微微闭合,不想和叶应武直视。
“是某唐突了,事且从急,还请小娘子见谅。”叶应武急忙很是歉意地说道,“敢问小娘子可否告知家门,必当登门道歉。”
少女低着头,柔柔说道:“告诉你家门,岂不是想要将今天的事情弄得家中人都知道。请公子放心,妾身知道公子刚才难处,身上的尘土自会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叶应武尴尬的挠了挠头,却不防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这个登徒子,竟然还敢占我家娘子的便宜!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刚才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么?!”杨絮虽然看着叶应武和人家姑娘搂搂抱抱心中很是不爽,但是也知道叶应武是无奈之举,更何况两人本来就已经算是定了终身,现在自然心中不忿站出来维护。
“属下护卫不周,还请使??????衙内恕罪。”杨风急匆匆跑过来,他反应倒是快,一见有外人在场,急忙改口。
叶应武轻声咳嗽两声:“杨兄弟无需责备这位小娘子,刚才确实是鄙人的错。这行刺之人,和我家有世仇,好在家中家将很是得力,总算化险为夷,让两位小娘子受惊了。”
那少女看着叶应武,虽然杨风称呼他为“衙内”,但是刚才袭击突然间出现的时候,少女听得很清楚,有人大喊了一声“保护使君”。不过在这“都统多如狗,使君遍地走”的时代,一个贵族家的子弟随便走走门路就可以获得诸如“团练使”这样的虚衔,自己蓄养的家将仆人称呼一声“使君”倒是很正常。
更何况此人手持折扇,看上去就是纨绔浮夸之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至于他所谓的仇家,看来也不过是在哪个青楼瓦舍争风吃醋的时候结下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让人家恨不得取了性命。
无论如何,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少女轻轻舒了一口气,拍打了一下衣裙上的尘土:“晴儿,我们回家吧。”
被称为晴儿的丫鬟早就看着叶应武不顺眼了,自然飞快的点了点头:“娘子,车轿还在寺外等着,娘子小心。”
杨絮轻轻哼了一声,刚想要上去阻拦,要知道刚才这晴儿可是实打实的狠狠推了叶应武一把,怎么找都算是杨絮这个使君亲卫的失职,所以杨絮还真没打算让她们两个就此离开。
“絮儿,不要招惹事端了。”叶应武看着前方六扇门士卒飞快的扣动扳机,誓死不降的皇城司刺客惨叫着倒下,忍不住轻声叹道。皇城司在平江府的布置安排六扇门已经揣摩的差不多,也没有必要再要这些虾兵蟹将般的俘虏。
只是可惜这瑞光寺中真正的大鱼估计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两名女子还没有来得及走,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就已经接连响起。瑞光寺就在平江府最重要的水陆城门盘门下,六扇门和皇城司折腾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任谁都会察觉到的,毕竟平江府的厢军和乡兵再不济,也不是吃干饭的。
迎头而来的是一名都头打扮的将领,手中握刀,冷声喝道:“前方是何人斗殴,竟然在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叶应武一怔,冷冷一笑。这都头身宽体胖,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就算是手中拿着刀,却也很难给人威胁。平江府就算是城池坚固,依凭着这样的人怕也难守住。
那名都头还没有接着说话,脸色就已经变了。足足二十名六扇门精锐士卒手持手弩从慌乱的人群中越众而出,直指着这些只是随便拿着刀、甚至没有披甲的士卒。宋朝弓弩锋利,就算是披甲也很难抵挡这劲弩的抵近射击,更何况身上只穿布衣?
那名都头只带着四五十人过来,这一通箭下去,非得倒下一半不可。而且他还站在最前面,射箭也是他先中箭。
早知道如此,就带着上百号弟兄,四五十支弓弩过来了!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因为叶应武悠悠然走到他的面前:“你是盘门上的都头?”
“嗯嗯,”那名都头已经有冷汗顺着粗大的脖子流淌,“不知道??????不知道这位衙内有何指教?”
叶应武整好以暇的说道:“守城而不披甲、作战而不带齐兵刃,敢问该当何罪?”
那名都头不知道这位大爷是什么来头,但是一看他背后的架势,在意看这一身打扮,便知道应该是这平江府不知道哪位自己得罪不起的官员的衙内公子,否则自己戍守盘门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如此猖狂当中杀人还若无其事的!
不过这都头还是强打精神:“敢问??????敢问衙内是?”
叶应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奉天家旨意,清缴追杀镇江府洪起叛军,这瑞光寺中有这么多叛军藏匿,你身为盘门都头,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却没有丝毫察觉,当真是可笑!”
那就是临安府皇城司的人了,那名都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这平江府中哪位官员的衙内??????不对!刚刚掉落的大石又旋即提了起来,都头脸上的表情更是难堪,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皇城司,放眼江南谁不知道,这是当朝贾相公的绝对亲信,赖之维持朝政的秘密力量。这群杀神可是最不好惹的,怎么就让他们在瑞光寺里面抓住了这些该死的叛贼!当真是造孽啊!谁不知道贾似道作为当朝宰执这么多年,倚靠着皇城司解决掉了多少明里暗地的对手?
若是论起来现在大宋谁最飞扬跋扈,非叶应武莫属,就连皇城司也在叶应武手里吃过瘪,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在这些江南官吏眼中,皇城司就是吃干饭的!前几天临安城大索,皇城司冲在最前面,就连这平江府中官吏商贾也是着实提心吊胆了一通。
自己得罪了城中哪位达官贵人的衙内,大不了丢了这城门守卫的官,可是自己得罪了皇城司,恐怕都不知道明天脑袋是不是也会悬挂在盘门之上呢?!
那名都头腿脚一软,缓缓跪下,一股骚臭味传来,竟然尿了裤裆。
叶应武皱了皱眉头:“当真是好男儿啊,煌煌大宋正是有你这样的人,才沦落苟且如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