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雪)
钟鼓之声铿锵有力,山门大开,天墉城弟子,肃穆夹道立于两旁,自山门直至天烨阁之前。紫胤背手立于天烨阁正殿之前,陵越、百里屠苏一左一右立在侧后,陵越下手便是尚辛、律敏、尚蕴,玉泱却是径直走去,立于百里屠苏下手。
百里屠苏和玉泱头一遭现在一处,百里屠苏冷漠、疏离,自有一股成熟沧桑的味道,玉泱满头刺目银发却始终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温和、沉静。二人面容足有九分相像,众弟子见之皆是吃惊、纳罕。
“玉泱师兄,果真是执剑长老的儿子?”那个新入门的女弟子,轻声嘟囔道:“这般相像!却怎的头发全白了……”却觉一道寒光扫过,循着望去,便见戒律长老尚辛眼神凌厉的望着自己,吃了一惊,忙忙垂头看着脚下,再不敢发一声。
天墉城近千弟子,却是静哑哑再无一声,只是肃穆而立,望着天阶之上。
一人一轿,踏着晨光,渐渐走近。
百里屠苏怔怔盯着一袭白袍的来人,随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心跳愈来愈烈。
砰砰!砰砰!
封鉴背着双手,飘逸而行,身后一柄通体银白,隐隐竟有几分透亮的长剑,一边旋转一边前行,剑后一硕大鲜红花轿,凌空跟随而来。
却见那红轿行至殿前开阔之处,便停住不前,缓缓落于地上。长剑却飞起,寒光一闪,不见影踪。
封鉴上前,直直走到紫胤面前丈许,方才止步。并不行礼,只是定定看着紫胤,道:“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陵越心中突地漏跳一拍:“这场景如此熟悉,竟如当年一般无二。”忙看向紫胤,果见紫胤如当年般慢慢拱手行礼道:“多谢挂念!平安无虞!”封鉴受了,果然并不回礼。
陵越心跳陡然加快,不由望向那硕大的花轿:“你曾过……若再有机缘巧合……教我千万莫要错过……可是你……回来了么?”
封鉴定定看着陵越,半晌方道:“当真好男儿!正气浩荡,器宇轩昂!好女当嫁此人!”却轻叹一声,似有惋惜。
陵越不由心中一紧,想起当年拒婚之事,心中绞痛不休,看着那静静落于天烨阁之前的大红花轿,心中难抑希冀和急切。
封鉴转身看着百里屠苏,只是定定的瞧着,不发一语,眼神似有怨恨、似有无奈、又似有无尽悲悯。
百里屠苏在封鉴慢慢单膝跪了下去:“大哥……”
封鉴却恍若未闻,理也不理,转身向着紫胤道:“我此次前来,无他,只因昔年与你有约,要将妹嫁与你座下弟子,如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不知婚约尚算数否?”
“自然!”紫胤抬手指向百里屠苏和陵越:“我座下弟子皆在此处,不知属意是谁?”
百里屠苏和陵越心中皆是咚的一跳,不由紧张,一眼不眨死死盯着封鉴。
“当日定一年为期,若为妹所动,便即迎娶,若皆未为所动,婚约便作罢。”封鉴叹道:“不料转眼已是五十三年过去。”
封鉴回身走到花轿之前,向着轿内之人道:“紫胤真人座下弟子,天墉城掌教陵越、执剑长老百里屠苏皆在此处,若愿遵守婚约、共结连理,便将红绸绣球交付属意之人吧。”
鲜红的轿帘,慢慢掀起一角,一只素白的柔夷,将一个红绸绣球的自轿内缓缓递出,红的绣球、素白的手,十分醒目,轿中却是漆黑一团,甚么也看不清。
封鉴上前一步,将绣球接在手中,那绣球尚连着长长的红绸,正是拜堂之时,夫妻相牵的吉庆囍绸。红绸一端紧紧握在轿帘之后探出的素白手中。
百里屠苏和陵越痴痴盯着那手,皆觉心都要自喉咙跳出来,那手却慢慢退回轿帘之后。一时间,陵苏二人皆觉怅然若失。
“妹历经苦楚……终得魂魄重聚……再世为人……如今……封鉴依约前来……将妹发嫁……”封鉴转身,将绣球向百里屠苏和陵越递出,看着失神的陵苏二人问道:“不知二位,究竟是谁,为我妹所动,愿遵守婚约,即刻迎娶?”
话音未落,两只手同时伸出,紧紧牵住红绸另一端。
百里屠苏和陵越对面而立,坦荡荡看着对方,眸中皆是坚定。
陵越直视百里屠苏双眸,毫不回避、退让:“我过,‘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我,绝不相让!’”
“情真便是情真,怎能相让!既已相遇,情缘便早已注定……”百里屠苏转头看着鲜红如血的花轿低低道:“依依……是我的女人。”
一时间,百里屠苏收回目光,和陵越四目相对,直望进对方眸底,眼神却坚定不移,皆没有半分相让之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是封鉴仰面叹道。
“首座……”紫胤蹙眉,轻声问道:“不知首座意下如何?”
“照她的意思吧!”封鉴面有悲戚之色,仰面叹道:“我已无能为力,也再不想多做干预。”
百里屠苏和陵越久久僵持不下,各不相让,只是定定看着对方。
天墉城诸弟子一片哗然。
律敏欲要出声喝止,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息。
尚蕴看看百里屠苏,又看看陵越,抓耳挠腮,纠结莫名。
“她……因何回来了……她……如何能回来……”尚辛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困惑又是纠结,转头看向玉泱,却见玉泱只是平静地望着鲜红的花轿,嘴角勾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微笑,却似乎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由心中一动,蹙起眉头,暗暗思量:“玉泱理应高兴才是……缘何如此……那花轿之中……当真是……她吗……”
弟子们嘈杂之声越来越大,尚辛转身,冰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弟子们的嘈杂声便渐渐低下去,最终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天墉城天烨阁之前,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余了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之声,仿佛依依正在消散的魂魄,与百里屠苏在天阶之上擦肩而过。
“唉!”花轿之中,突地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众人皆循声望向花轿,却见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起花轿轿帘。
百里屠苏和陵越的心跳齐齐漏了一拍,一眼不眨,死死盯着花轿轿帘。
一个穿着了鲜红色婚礼吉服的妙曼女子,掀起轿帘,自花轿中娉婷而出,囍绸的另一端紧紧握在她的手中。女子头上金线红纱的盖头高高掀起,镂空的金冠在朝阳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辉。
“傻瓜!”女子嘟着嘴慢慢走近,直至陵苏二人面前方停下,却一下子扑进怔怔流下泪来的陵越怀里,紧紧抱住陵越的腰身:“大师兄……傻瓜……你再敢欺负我……我……我就……散的干净彻底……再不回来……再不理你”。
百里屠苏怔怔的看着,眼眶通红,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红绸,落寞的转身离去。
尚辛惊愕非常:“怎会如此!难道……竟错了……她……心中那人……是他?”
“师叔竟是修成了……修成了……芙蕖师叔的模样!”尚蕴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足能塞进去个鸭蛋。
玉泱突地上前几步,伸手拦住落寞离去的百里屠苏。
“玉泱……”百里屠苏落寞道:“她……不要我们了……”
玉泱眼看着鲜红的花轿不语,只是默默拦住百里屠苏。
“唉!”突地又是一声幽幽叹息,分明轻若浮羽,若有似无,却令在场之人皆是一怔,愕然非常。那轻叹之声分明自花轿之中传出。
“花轿之中……竟是还有人么?”白芷抓紧尚蕴的衣袖问道,紧张的轻颤。尚蕴忙紧紧握住白芷的的手,无声安慰。众人皆紧紧盯住那花轿。
百里屠苏只觉那一声轻叹,如叹在自己心底一般,似熟悉无比,又似陌生无比,顿时心头一颤,掌心中直冒出汗来。
许久才慢慢回身,百里屠苏一步一步走向花轿,每一步都似无比急切、却每一步都似无比艰难,一步一步踏在众人心头。
停在花轿之前,百里屠苏慢慢伸出手去,才触到鲜红轿帘,却似触电一般,骤然缩回手,垂着头,闭上了双眼。
“执剑长老……”玉泱在背后轻唤。
百里屠苏闻言一僵,缓缓睁开眼。便见玉泱自背后踱上前来,转到花轿之侧,远远站定,满目忧伤的看着花轿,却向着百里屠苏轻语道:“无论如何……都是师叔的情义……”
百里屠苏闭了闭眼,鼓足勇气,伸手揭开轿帘,轿帘一寸一寸揭起,内里光景一寸一寸显露出来……缀了红宝的精致绣花鞋……缀满繁星般璀璨宝石的百褶红纱裙摆……密密绣了金丝祥云图案的喜庆礼服……正中绣了碧台莲金纹的红纱盖头……一切都是那般熟悉,与当年婚礼上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红纱覆面之下,头戴精致的镂空金冠的女子,低垂着头,面容看不真切。
百里屠苏怔怔的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轻声唤道:“……雪……”
“嗯。”身穿嫁衣的女子轻声应道,声音亦是那般熟悉。
百里屠苏突地恍了神。
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子垂着头,缓缓自花轿中走出来,低垂着头立在百里屠苏面前,头只到百里屠苏下巴。嫁衣上、盖头上的金线在阳光下褶褶闪亮,让她整个人都包在金色的光辉之中,宛若仙子下凡。
百里屠苏怔怔的,恍惚梦游一般,伸出手去,缓缓揭起覆面的红纱。红纱慢慢揭起,女子的面容一分一毫慢慢显现出来。
面前的女子淡淡描了柳叶眉,眼角却描了飞角,狭长又略略翘起,到有几分“霜”的模样,唇色鲜红,眉心绘了一通红的飞焰,看起来颇有几分妖娆。与当日大婚妆容一般无二。
百里屠苏痴痴看着。
“苏苏。”身着嫁衣的女子柔声唤道。
百里屠苏嘴角渐渐勾起,脸上现出深深的酒窝,右手却按在心口,就这般微笑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