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大漠烟尘(三)
翌晨江浪醒来,见被窝中只自己一个儿,妻子早已起身。侧耳一听,帐篷外不远处响起女孩子们的嬉笑之声。
他披衣穿靴,揭帐而出。只见梅鹤二女一个在铁镬边生火做饭,一个在左首所铺油布的木盘中准备干粮面饼。
二女见江浪走近,齐道:“姑爷,你醒来了?”
江浪脸上微微一红,了头,游目四顾,不见妻子和花怜二人,问道:“阿依汗和怜姑娘在哪里?”
梅笑道:“大姐和花总管一早便去散步了。”鹤接口道:“她二人是往北去了。姑爷,你别担心,这一带人迹罕至,又无豺狼虎豹,不会有危险的。”
江浪想起昨晚听到的歌声,又见五匹坐骑都在,显然妻子和花怜都是步行外出,皱眉道:“这一带虽是荒无人烟,但是敌人从后乌城一路穷追不舍,绝不会轻易罢休的。梅,鹤,你们不可掉以轻心。”
鹤笑道:“姑爷,你忒也多虑了。前些日子在大草原上,敌人或有可能凭着阴谋诡计、机关陷阱来偷袭咱们。一旦到了这茫茫大漠之中,那是全凭手底玩艺见真章啦。以花总管和姑爷的能耐,还有什么人敢来自行送死?”
梅接口道:“当然了,姑爷是个大好人。从来不肯伤害无辜。不过呢,现下若是再有人迹,必是坏人无疑,料来不可再放过了罢?”
江浪头微笑。心知岳母身边的这两名贴身婢女胆大心细,身手不弱,果然均非寻常之辈。
他这时自亦醒悟,公孙教主所以派梅鹤二女前来,乃是保护自己爱女之意。
江浪、阿依汗二人向花怜打听之下,始知梅曾是福建漳州府“百草门”掌门人的爱徒。原来百草门当年曾经险遭强敌灭门,公孙教主闻讯后亲自千里驰援,及时救下合派上下数十条人命。
多年之后,百草门掌门人将已得自己真传的女徒弟献给公孙教主为婢,以报宿恩。公孙教主推辞不得,只好却之不恭,便替该女赐名“梅”。
而鹤则是水天教“飞象堂”老堂主“子房”赵维的得意传人。别瞧她年齿尚稚,却精通奇门遁甲、工艺杂学,乃是水天教中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深得公孙教主赏识。
江浪和阿依汗本来将信将疑。但自离开后乌城迄今,大草原千里之行,梅鹤二女的本领却令他夫妇惊叹不已。
数日来千里逃亡,行旅之间,借宿打尖之时,梅银针试毒,鹤踏勘地形,协助花怜、江浪提防敌人行奸使诈,委实功劳不。
一路行来,途中危机四伏,至少有六七次遇到凶险,均被三女轻松化解。若非如此,敌人饮食中下毒、道路上设伏、半夜里伺机行刺等奸计,甚至毒药、毒草、毒蛇、毒蛛,恶毒花样层出不穷。
他五人稍有疏虞,立时便性命不保,自也到不了这戈壁大漠了。
只是对方倒也机警,机关被人识破,每见情势不妙,便即逃之夭夭。往往还留下一干牧人、店伙、旅客等人来缸替死。
江浪雅不愿伤害无辜,每次力主放人,即令有所嫌疑,亦不为已甚。
这时他听了梅之言,情知自己数度放过嫌隙之人,已令她俩心生不忿,便笑道:“坏人当然不能放过,但是无辜的好人,决计不可伤害。梅,鹤,若然有朝一日,你们发现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一个好人,一定会很难过。”
二女对望了一眼,同时头一笑。
梅取出乳酒酪茶,摆在油布上,笑道:“大姐能够嫁给姑爷这等仁义君子,当真是她的福气。姑爷,你饿了罢,要不要先吃些干粮?”
江浪摇头道:“我不饿。还是等你家姐和花总管回来一起吃罢。”
他等了片刻,不见妻子回转,放心不下,对二女道:“我去瞧瞧。你们俩看守好东西,若有危险,立时示警。我会及时赶回。”
鹤道:“知道啦。”梅笑道:“姑爷,你这人甚么都好。就是有儿婆婆妈妈。嘻嘻。”
江浪尚未接口,忽听得耳边响起一个女子声音道:“江浪,这里有些古怪,你快来瞧瞧,西北方向!”正是花怜以“传音入密”功夫示警。
江浪一惊之下,当即提气跃起,展开轻功,朝着西北方向飘行而前。
越过两座沙丘,只见阿依汗和花怜双姝并肩而立,正在等候自己。
阿依汗迎上一步,道:“江郎,我和怜姊姊早晨散步至此,发现一些东西。你也瞧瞧罢。”
着侧身一让。
江浪顺着二女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沙地上一片稀稀落落、不知名目的枯黄草丛,有的颜色发黑,此外更无别物。
他一看之下,不觉有异,问道:“只是一些沙漠中的野草而已。怎么啦?”
花怜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江少侠,你身为堂堂神拳门掌门人,该不会就只有这儿见识罢?”
江浪脸上一红,忙又弯腰俯身,对着那几株枯黄的草丛仔细看了一阵,再对比四周沙地,仍不觉有异,摇了摇头。
阿依汗格的一声笑,道:“江郎,这些野草在沙漠和戈壁边缘常见得紧,不足为奇。可是这一片发黑的草叶明显是被烟火烧焦了一些,便有些古怪了。”
江浪一怔,这才留意确有几株草叶发黑,似乎是被烟火烤焦所致。
花怜冷冷的道:“姑爷,你再用自己的鼻子仔细闻闻,有无别的味道?”
江浪依言凑过鼻子一闻,头道:“好像有些烟草的味道。难道有人在这里抽烟么?”
其时烟草传入中土未久。江浪的师父曲中流生前也常自咬着一根旱烟管,吞烟吐雾。江浪在镖局做趟子手时,也曾替总镖头邓通达到宿迁城东的“项记杂货铺”买过烟叶。
因此,江浪对烟丝味道甚是熟悉。
花怜望着他脸,缓缓道:“我若猜得不错,这附近沙中一定埋的有烟丝、烟灰之类的残渣尘屑。”
江浪听得摸不着半头脑,正待相询,忽地省起:“适才怜姑娘话时的口吻模样,分明便是黑水镇的苗飞苗大哥。‘苗大哥’虽然故意板着脸,其实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我好。”
想起苗飞,脑海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当下伸手拨开草丛,四下里寻了好一阵,果然从一些草下的黄沙中拈出几丝细细的烟丝来。
江浪拈起那几根烟丝,放在鼻边嗅了几嗅,只觉焦气触鼻。
阿依汗伸手过去,扶他起身,问道:“江郎,你想明白了罢?”
江浪皱眉思索,仍是似懂非懂。
花怜微微摇头,纤腰一扭,背负着双手,淡淡的道:“我饿了,先回去吃东西啦。”头也不回的去了。
江浪怔了怔,见妻子一双妙目笑吟吟的凝望着自己,脸色尴尬,道:“阿依汗,这烟丝和灰烬证明曾经有人在此抽烟。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阿依汗,我,我是不是很笨?”
花怜浅浅一笑,道:“夫君休要胡思乱想。早晨我将昨晚你听到附近有人唱歌之事给怜姊姊。她一听之下,便推测敌人极有可能昨夜潜伏于西北和西南一侧,且在四五里左右。我二人出来散步,便在这儿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江浪略一凝思,恍然大悟,头道:“不错。这一带荒无人烟,除了咱们五人之外,便是前来对付咱们的敌人了。既然昨晚有人以‘传音入密’功夫唱歌试探,却又不敢现身,自是不愿正面交锋。唔,那人潜伏于此,时刻一久,抽烟解闷,也是有的。昨晚又有风,这些烟丝和火星才被吹散,险些着火。只不过,似对方这等高手,当今之世,决计不多。”
阿依汗嫣然道:“幸好你和怜姊姊都是内家高手,也不必怕他。只不过,对方想必是顾忌甚多。他们一路之上闷香、下毒、机关、陷阱都不成,只好在大漠中拼个你死我活了。江郎,你再,这些烟丝是怎么回事?”
江浪一惊,沉思片刻,道:“倘若对方想要对付咱们,务须要派遣高手前来。西域一带,与我们有过节的武林高手,除了你义父和义母之外,还有一位,便是那位‘巨人帮主’了。难道是高帮主亲自到了?”
阿依汗摇了摇头,道:“倘若是高帮主亲临,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望,不可能这般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但是除了高帮主,巨人帮中的高手也着实不少,你虽然击败过所谓‘巨人四奴’、钱副帮主等人,却并未遇到左右长老、八大舵主之类的厉害头目。江郎,你万万不可轻敌。”
江浪听巨人帮中尚有不少未露面的凶狠角色,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做声不得。
他这时亦已省悟,阿依汗和花怜为何一早在周遭散步。前面大漠地势平坦,昨晚唱歌之人最好的藏身之所,便是西北或者西南方位的戈壁草丛。只因对方忌惮江浪的功夫,从其“传音入密”的内功推测,须在五里开外,十里之内,才能既让江浪听得分明,又不至他自己暴露行藏。
然则对方身负如此深湛内功,又从后乌城一路跟踪至此,极有可能是西域本地的武林豪士。
远远跟踪敌人而不出手,自是无必胜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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