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卫宅玄机(四)
其实江浪于鲍东来其人所知甚是有限,来去,无非便是“鲍老夫子”替自己和“鲍昙”(阿依汗)做媒的经过始末。
冰莲仙子已分别从江浪和艾达娜口中听闻多遍,耳熟能详,呆了半晌,凄然一笑,缓缓道:“我和鲍大哥有缘无分,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江浪奇道:“唐前辈,你,这话是何意思?”
冰莲仙子瞧了他一眼,涩然道:“此事来话长。我姐妹二人虽然出身于天山派,但先父却是江北盐城人氏。当年机缘巧合,先父邂逅云游天下的敝派祖师爷‘天都居士’,被他老人家收入门墙,这才去了天山,后来做了敝派掌门人。我少年时期,曾随先父回过盐城故里,住了半年。我一直都有个心愿,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叶落归根。鲍大哥定是得知我和天山派翻脸之后,以为我多半会返回故乡定居,这才前往盐城。不料却在途中被左宗元所杀。”
她见江浪兀自惘然不解,又道:“当年舍妹年幼,并未追随先父离开天池冰宫,同赴故乡。因此这个秘密她并不知情,当今之世,只有鲍大哥一个人知道。我……我和鲍大哥相好之时,曾对他提及此事。你倒想想,他若不是为了寻我,又何必要去盐城?”
江浪这才省悟,头称是。鲍东来前往盐城,自然是为了见到冰莲仙子。看来他也是真心喜欢她,而非苑如尘所猜测的他对她“没半分情义”。
江浪早将“鲍老夫子”视作自己夫妇的亲人,而冰莲仙子又是艾达娜的师父,对自己也爱护有加。在他内心深处,自是盼望这二人之间确有真情,不致冰莲仙子心中有憾。
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冰莲仙子脸上多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若有所思,续道:“今日听苑姊姊出当日原委,我才知道,自己实在是错怪了鲍大哥。我,真是大错特错,居然误以为鲍大哥移情别恋,负心薄幸。我没好生听他解释,还打了他一巴掌,把他赶走。唉,只可惜,只可惜懊悔已经迟了。”
江浪默默无言,没料到当年鲍东来和冰莲仙子之间竟有这么多原委曲折。他想起这二人聚散无常、误会丛生的情海波澜,自也不禁唏嘘。
冰莲仙子望着烛火呆呆出神,过了良久,忽然站起身来,叫道:“鲍郎,鲍郎,当日伤害你的贼子,一个被我徒弟艾达娜所杀;一个被江浪打成了废人。你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罢。”着哈哈大笑起来。
江浪心道:“那夜艾达娜一脚踢死解宏,今日我又令左宗元自断一臂,如此一来,倒是替鲍大侠报了仇啦。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艾达娜嫉恶如仇,歪打正着,合该与冰莲仙子有缘。”
冰莲仙子忽道:“江浪,希望你好生对待艾达娜和你妻子,相亲相爱,不要再有甚么误会。唉!”着长长一声叹息。
江浪庄容道:“请前辈放心。”
冰莲仙子略一头,沉吟道:“起来你妻子鲍昙也算是鲍大哥的义女。你二人的姻缘又是鲍大哥一手撮合而成。本来我应该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在相府观察了一整天,长孙无垢和苑如尘两夫妇确已决定袖手旁观,不再从中阻挠。看来你的劲敌已不在了。还有,那位花……”
她到这里,忽然重行归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借着烛光,向江浪注目凝视,不再言语。
江浪见她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斜,微感奇怪,便问:“前辈,还有什么,但无妨?”
冰莲仙子淡淡一笑,摇头道:“没什么。总之,我留在后乌城内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明儿一早,我便带艾达娜离开。时候不早了,你去帮她收拾一下罢。”
江浪见冰莲仙子言语神情,似乎另有深意,只不言明,但她是武林前辈,既然不愿意,自己也不便多问。当下站起身来,告辞出去。
他刚走到门边,忽听冰莲仙子道:“江浪,你要记住,今夜不可行动。还有,这几日你只管继续住在卫宅,如果当真走投无路,不妨带你妻子逃到这里。若有危险,不定一线生机,尽在于此。你听明白了吗?”
江浪一呆,回过头来,却见冰莲仙子笑吟吟的一挥手,道:“不必多问。去罢,去罢!”
江浪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觉冰莲仙子的言语似乎另有玄机。
他来到艾达娜房中之时,见她床头打了四个大大的包袱。包袱中多半是艾达娜的物事。这也是他二人的全部行囊。
艾达娜笑道:“江郎,你这些行李怎么办?”
江浪略一沉吟,道:“你和尊师先行一步,这些包裹,便由你们携带吧。”
艾达娜正有此意,道:“好罢。我已替你留下一个包裹,以便你和昙姊姊躲避追兵之时,能跑得快些。”顿了一顿,又道:“师父已在市上购了两头骆驼。我的那匹座骑也留在卫宅的马厩之中,就送给昙姊姊啦。师父你们二人离城之后,多半会有追兵,最要紧的便是有宝马良驹,轻装上路。”
江浪见艾达娜絮絮不休,忍不住好笑,转念一想,一旦后乌国官兵大举追杀自己和鲍昙,自然是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行李包裹?
但凡行李辎重,自然还是越少越好了。
两人并肩坐在床沿,偎倚着喁喁细语。想起明日别离,均有不舍之情。
江浪侧过头来,只见艾达娜一张俏脸红扑扑地,容色晶莹如玉,烛光之下,娇滴滴越显得红白。他目不转睛的向她呆呆凝视,鼻中闻到她身上一阵阵少女的温馨香味,不由得心神荡漾,意乱情迷。
艾达娜忽然满脸娇羞,将头钻在情郎怀里,抱紧他身子。
不知不觉之间,炽热的血同时在这对少年男女脉管中迅速流动。二人相拥而吻。她在他耳边低声道:“江郎,你想不想要我?”
江浪心中一荡,血脉贲张,迷迷糊糊的不出话来,了头。
艾达娜噗哧一笑,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低下头去,道:“只可惜,这里是别人家,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洞房花烛。未免美中不足。”
江浪一呆,望着她绯红的脸蛋儿,强自心神宁定,握住她手,柔声道:“艾达娜,我会跟昙商量。回到中原之后,咱们立时便拜堂成亲,到时候再洞房花烛。你好不好?”
艾达娜绽出如花笑容,眼神中欢愉无限,用力了头。两人四手握着,脉脉相对,胸中均是喜乐充盈。
桌上蜡烛燃尽,房中漆黑一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些闲话。隔了良久,艾达娜渐渐眼饧骨倦,言语模糊,鼻息细细,终于伏在江浪怀中,沉沉睡去。
江浪把艾达娜轻轻放在床上,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这才蹑足离开。
来到门外,繁星在天,西厢院中漆黑一团,时已夜静更深。
他悄悄走到隔壁自己房外,正待推门,忽听得对面屋上微有声响。
那声音轻微之极,又远远隔着天井,本不易察觉,但在江浪这等高手耳中听来,却是清晰异常。
须知江浪身负混沌神功,耳力本就远胜常人,更何况是静夜之际?
他一惊之下,寻思:“房潜伏得有人!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夤夜闯入卫宅,该不会是偷吧?啊哟,不好,难道是冲着我了唐前辈来的?”转念又想:“不管来者是甚么人,此宅主人乃是唐前辈的好友,那老家人卫洪一家三口也待客殷勤。倘若是贼人前来,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便在这时,但听得一阵衣襟带风之声微微响起,随即寂然。
江浪不加思量,双脚一撑,拔身而起,“浮光掠影”,一溜烟的轻轻上了对面屋。
深夜之际,江浪悄立屋,纵目四望。奇怪的是,庭院中静悄悄地没半声息。
江浪屏住呼吸,侧耳静听。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他心下奇怪:“难道我适才听错了?明明有人在这个屋上经过,怎地却一儿动静也没了?”又想:“这座卫宅中只有三个仆人而已。听唐前辈适才言下之意,难道此间另有玄机?”
胡思乱想了一阵,不见异状,要待转身跳下,忽听得东首一间屋中响起咕咚一声。
江浪曾听艾达娜约略提及,那东首的几间房屋,乃是卫宅的老主人生前的书房和卧室等处。自老主人去世之后,已久无人居。偏偏深更半夜时分,其中一间书房之中发出声响。
江浪更不迟疑,一个空心筋斗,翻过天井上空,飘身而下,悄没声的落在书房檐下。
他伏身窗外,倾听室内动静。
听了片刻,书房内自那声咕咚之声后,却是半声息也无。
江浪愈觉奇怪,适才明明有动静,怎地又没了声息?
当下身形一晃,窜到门外,轻推房门。
那门“吱”的一声,竟自开了。
江浪又惊又奇:“这门原来没上锁。”竖掌当胸,闪身进房。
书房中黑黝黝地,寂无声息。
江浪伸手不见五指,心道:“既然已闯了进来,自当弄个清楚。”当下取出取出火绒,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将绒燃。
只见那书房陈设甚是精雅。东壁两列竹书架,摆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书桌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是常常打扫。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江浪何处流,传奇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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