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后乌城中(三)
阿勒腾等三人半夜这么一闹,江浪和艾达娜均没了睡意。二人一商量,决计掩埋了那具尸体,收拾起行。
沿着山路行了七八里,红日初升,天色大明,已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市镇上,眼见赶早市的店铺、摊贩已经开张。
二人在街边饭铺吃了饭。艾达娜从马旁革囊中取过两只皮袋,吩咐店主夫妇装满羊乳酒。
那老板娘见艾达娜清雅高华,容貌绝美,心生好感,双手接过皮袋,微笑道:“客人想要羊乳酒么?不敢瞒骗姑娘,前面卖的这些只是我夫妇做生意的寻常酒浆,后面帐篷中另有我所酿的上等好酒。只是价钱要贵重一倍。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艾达娜头笑道:“既然有上好之物,自然要见识一下。”起身离座,伸手拉着江浪,便要跟着去瞧瞧。
江浪正自吃喝,摇头道:“我还没吃饱呢。就不进去看了,有甚么好酒,只管打来便是。”艾达娜知他饭量甚大,便放开他手腕,径自跟着老板娘去了。
江浪暗中留意那店主夫妇,不见有异,这才放心让艾达娜前去。
他饱餐之后,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见一干赶集的后乌国乡民或用头,或以背负,或使肩驮,携带着诸般物品,前来交易买卖。过往之人有的牵牛驱羊,有的骑驼乘马,好不热闹。
他来西域已久,颇谙当地习俗,固不以为异,反倒瞧得津津有味。
放眼望去,来来往往,多半都是黄发碧眼之辈,但亦不乏容貌与自己一般的汉人,只是人人的俱是西域当地的方言土语,江浪也十九听不太明白。
那镇依山而设,一排排的全是圆圆的毡房,中间好大一片平地,上市交易的货物大多是兽皮、袷袢、毛毯、器皿、鞍辔、弓箭、弯刀、狼牙、牛羊、骆驼、银狐、乳酪、红茶等物事,形形色色,与中土市集诸物大异其趣。
那后乌国人氏多以游牧为业,随畜逐水草,兼营狩猎,不务农耕。
江浪望了一阵,侧耳顷听,却听不到一句汉语,心道:“听后乌国中有不少汉人,这里面倒是有几个模样很像,只不知他们能否听得懂我的中国话?我要不要跟他们打听一下后乌城的情形?”
这时艾达娜提着满满的两只皮袋,从后面帐篷中走了出来,见江浪皱着眉头,便问:“怎么啦?”
江浪摇头道:“没事。我在瞧大家赶集呢!”
艾达娜抿嘴一笑,道:“是不是想向人打听后乌城的情形啊?”
江浪一怔,见她嘴角蕴笑,面有得色,心中一动:“是了,苗大哥临去前所留下的那封素笺上写的有地址,看来艾达娜已向老板娘打听过了。”转念又想:“艾达娜倒也心细得紧。她以买酒为由,随口打听消息,丝毫不着痕迹。”
二人并骑出了市集。艾达娜笑吟吟的道:“江郎,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咱们的马儿跑得快,沿着这条大道径往西去,只须半日,便可到达后乌国的都城啦。”
江浪笑问:“老板娘还跟你些甚么了?”
艾达娜斜眼瞧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老板娘,你的样子太也文弱,怕我……被后乌城的坏人看见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江浪见她洋洋得意,笑靥如花,便道:“我明白了。那个老板娘定是见我一个汉人少年,居然带着一个娇滴滴的本地美人儿,着实不太般配,是也不是?还有,她是怕你这等美貌,到了后乌城内,很容易被坏人惦记,担心我保护不了你,是也不是?”
艾达娜秀眉微扬,头笑道:“是啊。老板娘还,后乌城中有个凶残好色的左大将末振将王子,十分可怕,号称‘黑面苍狼’。这些年来,这位二王子专门派了守门的官兵盘查过往男女。听倘若是有人能向其贡献美女,必得重大奖赏。总之道路传言,都这个坏蛋的‘左大将府’中,多年来也不知强抢了多少民女。”
江浪哼了一声,道:“难道后乌国王也不好好管教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
艾达娜叹道:“这个世界上,若要指望父亲管儿子,能有多大用处?更何况,末振将骁勇善战,立功无数,他父王对他倚仗有加,怎会当真管教他?”
她到这里,忽地嫣然而笑,道:“江郎,此次我二哥所以边关大捷,其实是多亏了你‘擒贼擒王’之功。末振将那家伙真正是败于你手下,对不对啊?”
江浪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艾达娜笑道:“既然如此,末振将只不过是你手下的败军之将,咱们又怕他做甚么?更何况,这次后乌大军铩羽而归,还要连累他父王派使者向我们哈萨克汗国陪礼请罪,还我二哥清白。要我看哪,这家伙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江浪想了一想,道:“不错,听你这么一,倒是我顾虑得太多了。其实后乌城又不是龙潭虎穴,咱俩也不必担心。”
二人出了市集,纵骑向西,朝着后乌城而去。途中行旅客商络绎不绝,均是往返于后乌城与适才那市集之间。江浪始知,先前那个西域镇竟是通向后乌城的必经之地。
其时已是二月天时,大草原上积雪初融。这日更是阳光明媚,和风吹面不寒,隐隐然有了春意。官道之上,竟已露出枯黄的草地来。当真如王维诗云:“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江浪望着东边天上悠悠白云,转过头来,微笑道:“艾达娜,这个时节,倘若是在我们中原,该当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了。”
艾达娜听他言及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一张俏脸微微抬起,悠然神往,轻轻吁了口气。江浪见了,心下好笑,一勒马缰,放缓脚步,柔声道:“艾达娜,待到此间之事一了,我便立时带你返回中原,陪你看杨柳和桃花,看燕子和金鱼。好不好?”
艾达娜拍手叫好,满脸欢容,如春花之初绽。
二人纵骑正行之间,但见游骑奔驰,自后而来。
江浪心中一动,擒住一名武官,盘问之下,始知这些游兵散勇俱是末振将麾下的逃兵。原来当日粮草被烧之后,主将吐血病倒,军心涣散,当晚各营之中便有不少人悄悄逃脱。须知“兵败如山倒”,众兵当时只道是哈萨克大军掩杀过来,大势已去,哪里还有甚么斗志?
待到众将领闻讯拔营撤离之时,三万大军已不足十之二三了。江浪听了,想起初见后乌军容之盛时的情形,不禁唏嘘叹息。
言念及此,心中越发对“苗三爷”苗飞的才智大为叹服。想起这位良友不知现在何处,不由得长叹一声。
更向西行,果如艾达娜所言,半日之后,即到得后乌城外。
那后乌城乃是西域一处重镇,三面环山,城墙坚厚。远远望去,但见城楼上人马甲胄,旌旗招展,一条护城河结着厚厚的坚冰,环城盘旋而东。其时草原上虽初有暖意,山却仍是积雪皑皑,云烟蒙蒙,浑没春日气象。
立马城外,极目远望,后乌城墙上白茫茫的一片,愈益显得城池坚固。江浪虽不懂兵法,却也看得出来,这座西域大堡城防完固,气象宏伟,倘若是在战时,最是易守难攻。
到了护城河,隔着城墙,遥见城中无数座广厦林立,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只是一眼望去,那些屋宇或尖,或圆,形式奇特,与中土殿堂楼舍迥然有异。
江浪和艾达娜牵着马缰,跟在一个骆驼商队后面,进得城中。那些衣甲鲜明的后乌国守门官兵并不盘查,只是瞧着艾达娜之时,脸上均有诧异之色。
伊斯兰教男女界限极严,妇女出门多戴面纱。但艾达娜贵为公主,平时较常人自是自由随意了许多。这些日子跟随江浪一路南来,颇得汉化,兼之这日并不怎么寒冷,她便没戴面纱。
甫一进城,艾达娜一马当先,穿街过巷,径自到得一处清真礼拜寺外,这才停住。她从怀中摸出那张苗飞留下的纸笺,细细读了两遍,确认无误,头道:“不错,正是这里!”
江浪下了马,见艾达娜倚马而立,打量着进出寺门的教徒,便问:“你带我到这里做甚么?”
艾达娜秀眉微蹙,道:“这里便是苗三爷信笺上所的教堂。纸上,咱们到达之后,便在这座教堂大门口等着,届时会有人来和我们联系。可是这里也没几个人啊。”
江浪抬起头来,望着那伊斯兰教礼拜堂的圆出了一会神,心知这礼拜寺和中土的佛寺道观差不多,供男女信徒前来礼拜祈祷。他心想:“无论是佛祖也罢,真主也罢,希望你们能保佑我早日见到昙。”
艾达娜东张西望了一阵,不见有人前来,俏目一转,问江浪道:“江郎,现下你该明白,为何苗三爷这份素笺是用罗斯文字,而非汉语或者哈萨克文字写成?”
江浪略一凝思,微笑道:“你母亲本是罗斯人,想必懂得罗斯文字。苗大哥之意,自然是想让我带你同行。我猜他在纸笺上一定对你交待过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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