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镇夜袭(一)
那女子气鼓鼓的责备丈夫:“你这个胆怕事的废物,刚才干么拉着我?照这般下去,咱们这间杂货铺趁早关门。过了年,我看还是尽快返回中土罢。我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一天!”
那男子“嗯、嗯”数声,道:“大姐儿他娘,你就少两句罢。打烊,上门板要紧!”伸手去拉那女子手,却被那女子用力摔脱。
那女子哼了一声,越想越气,在地下重重吐了口唾沫,愤愤的道:“气死我啦!咱们刚花费了六两白银,收购一块野猪肉,腌了过年多好。‘黑熊’那个天杀的强盗,凶霸霸的带人闯进来,蛮不讲理的抢了去!凭甚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
江浪听到“野猪肉”三个字,登时心中一动,便即勒马止步,侧耳而听。
那男子给妻子这一顿数,却不作声。只听那女子又道:“这么好的一块野猪肉,被几个坏蛋这么一吓,你便乖乖的双手奉上!他们凭甚么如此蛮横?”
那男子低声劝道:“‘黑熊’是甚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惹不起这些人的。你少两句,要是给卫八太爷的手下听到,没的惹来横祸。赶紧打烊罢。”
那女子怒道:“姓仇的,你就这般忍气吞声?那可是上好的野猪肉,白白便宜了坏人。卫八太爷又怎么了,凭甚么他的手下便可索要咱们的东西?仇大海,枉你一个大男人,被人家欺负上门,却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我,我怎么嫁给了一个没用的懦夫?”
那男子见劝不回妻子,摇头叹息,自顾自的回到店口,开始掌灯关门。
那女子心下老大不忿,仍自唠唠叨叨了几句。她见丈夫开始上门板,便咕咕哝哝的上前相帮。
两口子一面低声争论,一面上门板打烊。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仇大哥,仇大嫂,你们的野猪肉是从哪里买来的?”
两夫妇闻言一惊,一齐转过头来。灯光之下,大雪之中,只见一个白袍少年牵着一匹黑马,站在二人身后。
那男子仇大海见白袍少年是汉人打扮,眉目清秀,神情质朴,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忙拱手道:“兄弟,你是汉人么?”
那少年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是啊。在下刚从中原而来,正准备到镇上投宿。我可是走了很长一段时光才到这里来的!”
仇大海的浑家上下打量着江浪,迟疑道:“你,你是甚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夫妇姓仇?”
那少年笑道:“仇大嫂不必多虑。在下姓江,只是过路之人,并无歹意。适才贤伉俪话,我都听见了。大嫂你不是刚刚称呼过仇大哥的名号么?”
其实仇氏夫妇交谈之时声音甚低,更兼街面上车马杂沓,又下着大雪,甚是嘈杂。若非江浪内功深湛,耳力奇佳,又怎会将这对夫妇私语听得清清楚楚?
仇大海头道:“原来如此。”想起自己被妻子一顿臭骂,老脸一红,微现尴尬之色,问江浪道:“江兄弟,你适才所言,是何意思?”
江浪道:“我听你们的野猪肉被那个强盗‘黑熊’抢去啦。却不知那野猪是从哪里买到的?我,在下也很想见识猪肉味道如何!”
仇大海向街道之上探头探脑,见没人留意自己,这才叹了口气,道:“马立克和木依丁那两个伙子身手倒也不错。今儿居然打了一头野猪回来。他们可不住在镇上,你想要买野猪来吃,只怕要明天去山里找他们啦。”
江浪想了一想,问道:“莫非他们俩是山间猎户?你可知他们还有多少野猪肉?我想买条猪腿,不知道有没有法子?”
仇大海摇头叹道:“今儿他们只带了两个半片猪上市来卖。四条猪腿倒是不曾见到,想来他们自个儿留下了。可惜我花了六两银子从他们手里买下的好肉。现今世界不太平,赚钱不大容易。唉,那也不必多啦!”
仇大海的浑家仇氏却插口问道:“江兄弟,你问这个做甚么?”
江浪道:“没甚么。弟只是对野猪腿很感兴趣。很想尝尝滋味如何!”
仇氏道:“马立克和木依丁是附近山里的猎户。今日未牌时分,他二人上市来卖野猪肉,在我们铺子里呆了一阵子。我们只看到猪肉,连一条猪后腿也没见到。本来我们夫妇准备腌了过年来吃的,没打算卖出去。只是没料到被天杀的强盗‘黑熊’得到消息,刚才他带了三个坏蛋闯进铺子,强行要走啦!”着又气得破口大骂了起来。
仇大海怕妻子多言贾祸,扯扯她衣袖,将手往镇里一指,对江浪道:“江兄弟,你若想吃野猪肉的话,最好去前面的客栈。那也是咱们汉人开的,掌柜的姓孙。这一带大多数都是回人和哈萨克人,他们都不吃猪肉的。木依丁和马立克也是回人,他们多半会把另外的野猪肉卖给孙家客栈和镇上的其他汉人。”
江浪心想:“看来多半是那两个回人猎户昨夜在林中发现了那两片野猪,拿到镇上来卖。却不知他们见到我‘杀猪’没有?”
仇大海见江浪一骑独行,腰悬长剑,风雪大寒天候,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貂裘,决计不似寻常之辈,不免起了戒心,又见他问东问西,怕惹祸端,便道:“那些上门抢走我们野猪肉的强盗都是凶神恶煞,势力十分可怕,我们夫妇惹不起。前面的孙掌柜在中原之时倒是个练家子,‘黑熊’多半不敢抢他店里的野猪肉。江兄弟,你还是到孙家客栈去瞧瞧罢!”
着伸手将妻子强行拉入门内,匆匆上了最后两块门板。却把江浪一个人留在了店外。
这时天已昏黑。街上行人渐稀。江浪本想向仇氏夫妇多打听几句,不料却吃了闭门羹。
他知这对夫妇只是寻常生意人,胆怕事,原也是人之常情。当下也不勉强,转身将马鞍旁余下的三条野猪腿取出,放在杂货铺门槛处,轻轻敲门,道:“仇大哥,仇大嫂,这些野猪腿够你们过年吃的了。弟告辞啦!”
着迳自牵马离去。
过了好一阵,黑沉沉的暮色之中,大雪纷飞飘落,街道上冷冷清清,更无人迹。
杂货铺的门板悄悄打开一扇,露出了一条窄缝。黑暗之中,仇大海伸手摸了摸一条野猪腿,迅捷无伦的缩了回去。见无异状,又迅捷无伦地将另外两条捡回屋内。
啪的一声,门板又即合上。不久店铺内灯光亮起,响起仇氏夫妇的欢呼之声:“啊,真是野猪腿!”“太好了,比那块野猪肉好得多了!”“这回咱们可遇到好人啦!”“大姐儿他娘,你这个伙子会是甚么人?”“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坏人。你见过坏人送咱们老百姓东西的么?”
江浪顺着仇大海所指的方向行去,离杂货铺五六间门面之处,果然有一家客栈。昏黄的“气死风”在风中微微摇曳,灯光之下,布帘上赫然写着“孙家客栈”四个字。
“孙家客栈”是间规模不大的客栈,房间甚是简陋。除了店门当垆卖酒的老板娘和柜台后的老板孙掌柜之外,另有站堂的、送菜的、大厨二厨。奇怪的是,伙计之中,竟尔有两个头缠白布的胡人。
这个季节显然生意很是清淡,大堂之中只有一桌客人。
孙掌柜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粗眉大眼,手臂上肌肉虬结,相貌甚是威武。他戴着皮帽,双手笼袖,嘴角含笑,神色倒也甚是和气。
常言道“和气生财。”做生意的,自然总不能板着脸孔。
孙掌柜一见到有客人进门,便即笑逐颜开,忽又见到来人是一个弱冠少年,白袍黑马,他登时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番,越发满脸堆欢,笑得合不笼嘴来,殷勤上前招呼。
江浪心想:“多半是孙掌柜见我也是汉人,才这般热情异常。”
他一面振衣掸雪,一面往店中张望。忽见那老板娘约莫三十来岁,生得雪肤高鼻,杏脸桃腮,碧眼盈波,容色甚是美艳。
他一怔之下,不禁多瞧了一眼。并非为了那老板娘皮肤又白又嫩,相貌美艳,而是她虽穿的是汉女衣裙,却一眼便知不是中土人氏。
江浪毕竟是初次见到西域女子,心中不免微感好奇。
孙掌柜知道江浪心思,甚是得意,笑道:“这是我老婆尤里吐孜汗,她是回人,并非汉女。”着对妻子叽哩咕噜的叮嘱了几句,的却是回语。
尤里吐孜汗便即格格娇笑,走上前来,学着汉女模样,向江浪敛衽行礼,道:“客官,我丈夫你远道而来,可能想喝酒御寒。我给你煮我亲手酿的马奶酒罢?”她的却是汉语。
江浪微微一笑,抱拳还了一礼,道:“有劳了。”
孙掌柜一面令店伙将黑马牵入马厩,一面亲自引着江浪来到客房,安放行李。一名店伙送上清茶和热毛巾。
孙掌柜听江浪转述了仇大海的言语,细细打量着他,连连头,笑眯眯的道:“江兄弟喜欢野猪肉么,那倒是美味。仇大海那家伙得倒也不错。木依丁和马立克是回人,他们的族人都信奉《古兰经》,自然不食猪肉。但是把猎物转而卖给咱们汉人,还是可以的。江兄弟,难得你光临店,今儿晚上,一定让你大饱口福。哈哈!”
对联一幅,自娱之作,方家莫笑。
人生感意气,剑侠风云;
功名谁复论,写文写武写沧桑;
横批:江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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