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抓起画像装模作样看了看,面不改色正气凛然地道:“林大人放心,惩恶扬善缉拿凶徒,乃是我辈分内之事。既然在此处叨扰,少不得要略尽绵薄之力,此事包在我等身上。”
身边玉珑的肚子巧之又巧地响了响,林德宏立即识趣地笑道:“筵席已经备好,还请大人入席。”
兰倾旖点头,仿佛才想起来,道:“在下受皇命监察燕湖道,梓城这里还要多加察看,两位也都清楚,这里的情况有些特殊,半分马虎不得。依兄弟看,这交接之事,不如暂时缓上两天,待兄弟看过了再说也不迟?若是梓城的情况好,还得上个请功折子,这也免不了要经过靳大人过目一二,问问他是何看法。两位是和兄弟一起去呢?还是暂留此地?”她说的头头是道一本正经,让人无法怀疑其话中诚意,明里暗里的意思表达得分明,哄得两人心中都是一喜。
两人心头欢喜万分,心想写为自己报功的折子怎么能自己不在场?再说接待好监察御史,也算功劳一件,怎么能不在布政使大人面前邀功?急忙道:“既然谭兄你要去凤阳,我等自然要随行护送。”
“好,很好。”兰倾旖接得很快,仿佛就等他们这句话,“既然你们很快要随下官去凤阳,这边的事务急着交接也没必要,我看还是由赵县令先暂代了,待兄弟查清他的罪责,上表弹劾,由朝廷明发批文夺职,也好给本地父老一个交代。”
林德宏怔了怔,隐约觉得这个说法有那么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刚刚一犹豫,玉珑已经笑嘻嘻接口道:“林大人等凤阳回来再一并交接也好,本来就这么几天功夫,我们也不能停留太久,忙忙碌碌的难免会出偏差,也放不开手脚,又累又不讨好,何必呢?”
她这么一说,林德宏倒心里发寒,想起赵县令在本地的民望,顿时连连点头,他斜眼瞧着玉珑,眼神带着几分猜测。虽然兰倾旖一直没介绍这位少年是谁,看样子也只是个随从,然而官场老油子林德宏就是觉得,这个一直笑嘻嘻没个正经吊儿郎当的少年,家底丰厚不下于在场每个人,真要说起来,倒像是哪家王府里深受宠爱的公子。
或许是微服私访出门游玩,不想让人知道身份吧!
他一拉郑参议,邀请众人入席,殷勤地劝酒吃饭安排休息,小心地退下了。
夜凉如水,残月高悬,县衙后院笼罩在柔淡清凉的月光中。
赵县令给他们安排的院子不大,却很整洁。三间房正好一人一间,分配一下各自休息去了。
玉珑晚宴上吃多了,肚子有些胀,一时半会睡不着,缠着兰倾旖陪她说话,死活腻在她房里。
兰倾旖也由着她,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轩厦深深,明烛高烧,兰倾旖闲闲半躺在几案前,面前一堆文书信笺。
“我原本以为梓城的民生情况会很差很严重,想不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细细阅读手中信笺,不得不承认,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赫连家不会不管她,况且梓城的事他们早就插手了,不会半途而废。官粮被劫,影响恶劣,城中百姓躁动不安,赫连家不得不号召城中商户开仓放粮。加上赵思峰这个县令人品还不错,目前的状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赫连无忧来信说他们派去接应官府运粮队伍的人铩羽而归受伤不轻,将当时情况细细地写了信报告给她。
她将那封信仔细看了三遍,随即慢慢在火盆中燃尽,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她面沉如水。
玉珑看着她的举动,心里有些不安,也不敢多问,心里却明白这事不简单。赫连家兄妹俩重视万分,派出大量人手接应,觉得万无一失的事,竟然会有这种结果,换了谁只怕都不会甘心。
兰倾旖缓缓起身,想着密件里描述的战况实情——所谓山匪盗贼的精良武器,手段凶悍毫无顾忌,所属城池的官府派遣之人姗姗来迟……
她心里有团火在不停地烧,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最终却不得不暂时罢手。一动不如一静,此刻想要动手不可能,她还得先拔除湖州官场这颗毒瘤。
“这件事暂时交给大哥小妹,让他们处理吧。”她不得不深深叹息。
“小姐……”玉珑心有不甘,轻声唤她。
“罢了。”兰倾旖挥手止住她的话,眼底有深深的无奈,“该发生的逃不了。就这样吧,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我们现在只能集中精力做一件事。”
玉珑忧伤地叹了口气。
“好在世家及商户及时调出存粮,撑过了最难过的头几天,皇帝又命亲信来此携圣旨从附近州县粮仓调粮,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官府也已经以征粮价给予世家和商户补偿。”兰倾旖对这种情况还是满意的,比起她设想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情况要好多了。
“那小姐,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两个?”玉珑扁着嘴巴,心有不甘。
兰倾旖笑得春光灿烂跟只小狐狸似的,“你觉得,欺负到我头上的,我会放过他吗?”
“我想想也是。”玉珑嘿嘿直笑。
两个奸诈女人相视奸笑,勾爪。
靳涛定,请,自求多福。
“回房去歇着的。”兰倾旖收拾好桌上文书,打了个呵欠,淡淡道:“我也要睡了。”
“嗯。”玉珑乖乖地应了声。
“别忘了让人盯紧了那两个,截断他们的通信。”兰倾旖叮嘱。
“我的好小姐,您就放心吧。他们正美滋滋地等着邀功请赏,哪里会怀疑?就是怀疑您的身份,我也早就让线人集中盯住他们了。”玉珑满脸“你快点夸我吧”的得意表情,看得兰倾旖忍俊不禁。“不错,我们家的玉珑长大了,知道玩心眼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的主子是谁!”玉珑洋洋得意。
名师出高徒不就是这个理?
“叫人打水来,我要沐浴。”兰倾旖不忘提醒。
她累了好几天,这次终于彻底地洗了个澡好好睡了一觉,次日清晨爬起来觉得神清气爽,张罗着出门游玩一番犒劳一下自己,美其名曰“考察本地民生民情”。
林德宏郑参议殷勤地提出要作陪,兰倾旖也没反对,她坚持低调做事,不能暴露身份,所以要步行出门。漫无目的地逛逛街,喝喝茶,随意看看城中风景,带着林德宏郑参议胡乱绕城大半圈,买了不少小玩意,说是要带回去送给家里的妹子玩,把两人累得贼死,再也不敢提作陪的事。
于是身边终于清静了的兰倾旖圆满了,开始正正经经地逛街。
此时正值中午,半路上有不少女子都拎着食篮往某个方向走。兰倾旖看着好奇,打探了下才知道是这附近的女子在给夫君送饭。
“灾后重建素来是个大工程。”兰倾旖坐在客栈雅间里看着浩浩荡荡的妇人群,感叹。
“不仅仅是重建,主要是流民必须得安置好……不然很容易发生暴动。”韦淮越看着那些脸上布满担忧的妇人,觉得她们的夫君有她们也是福气。
客栈老板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见兰倾旖不言不语,知道她也在担心,不由笑道:“大小姐不必担心,赵大人他可是个好官,早就花功夫准备了。雇了大批流民去修坝种树,免得那些流民白吃白喝久了,滋生懒汉,不利于梓城以后的发展。”
“主意倒是不错。”兰倾旖点头,倒有些敬意了。心想这赵思峰虽然迂腐了些,本性倒是不坏,也是个为民做主的清官,要是他差事办得好,自己也可以上个折子和皇帝提提,反正这次湖州官场她要来个大整顿,到时候多的是空缺。
“不过这章程可要小心设计,那他们的工钱怎么算的?”
“除了大户人家,其他人一般中午是不吃饭的,只有早晚两顿。民夫毕竟干的是体力活,要按粗粮算的话,他们一人三四两就够了,不过赵大人宽厚,工钱直接算成半斤粗粮或者五文钱,让民夫在干活前先去登记,是要粗粮还是要钱。”老板说的眉飞色舞,“大小姐您不知道,赵大人真是个好人,一开始就发放他们三日的工钱,三日后不再给,等第四日再开始每日完工去领取。而且在第一天就声明了,到了第四日,若不认真干活的,直接不再要了。”
“知州可有派兵前来?”兰倾旖随口一问正中要害,“那些人如今可谓一无所有,甚至有些连家人都没有了,这种流民能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借了。”老板点头,“如今每日都有重兵看守粮仓。”
“撑过一年就好了。”兰倾旖感叹。
“如果季凤渠修好了,再从梓城修渠引入季凤渠,挖出泄洪渠后,以后再出现水灾,也可以开闸泄洪。”
兰倾旖揉着眉心,苦笑,“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老板哑然。
大批贪污汇款不知所踪,朝廷拨下那么多赈灾治水银子还是这么种结果,今年要想再让朝廷拨款,只怕不现实。
兰倾旖站起身。默默盘算了下自己的行程,发现时间还算充裕,她想了想,道:“依你之见,何时才能恢复田地收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