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的细小火苗悄无声息的在空洞一样的房间内飘摇,带来的微弱火光也在缓缓的抖动,坐在榻榻米上的两人的浓浓的影子也在时不时的摇动。
地板上有着鲜明的水渍,在那装着小段蜡烛的细碗两旁,两个人对坐着,但两个人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要说,气氛有些沉重。
唯一的声音,或许就是房间外那还在下的淅淅沥沥的绵绵阴雨,现在还是冬季,下雨的夜晚气温还要低一些,只有地板和一根蜡烛的房间内,温度在慢慢的下降。
黎墨靠在房间一边的墙壁上坐着,凝视着他正对面那个低着头的女人。
他现在的模样很年轻,仿佛回到了那个始东氏意气风发的斗气先驱者一样,黑色的短发、清澈的黑瞳、光洁不再皱纹巴巴的皮肤,但被破坏的是他身上的时光痕迹,他的内心仍是那个千年的老兵。
都做了什么啊,他在心底自问。
竟然救助了东王的敌人,他皱眉,尽管似乎因为姜石年大人的恩情而触动了神经做出了这种事,也因为此因祸得福,自创一道的斗气更进一步。
但无论如何,他都做了阻碍东王前进脚步的事情,要是东王本人知道了……
他低声的叹了口气,轻微的叹息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下也如此的显得异常大声。
黎墨默默的看过衣服还是湿透的女人,片刻之后,他才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冷么?”
听到他好似质问一样的询问,女人那停滞了的身体动了动,藏在帽子下的眼睛似乎打量过他,又是短短的静默后,她才说。
“你为什么,救我?”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黎墨的眉头没有松开。
“我也在问我自己。”
黎墨缓缓的回答,他盯着女人的被遮盖住的脸庞,冷声说。
“把帽子摘下,然后在告诉我你的真名。”
他的话一直都充斥着冷漠,但女人似乎也没有再去计较这些,作为一个英灵,一个历史留名的人物,她好像没有太多这样的自觉,沉寂一会儿后,举起那只素白的手,慢慢摘下了黑帽。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蓝紫色的发丝打湿,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因为虚弱,所以脸色发白,但因此,却美的更加的朴素,不同于常人,耳朵有些尖细,像是精灵的耳朵。
黎墨静静的看着那张脸,视线没有任何波动,尽管他个人比较那些艳丽的美,更中意这种素然。
“真名呢?”
女人的眼睛有一秒间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又立刻转移了,她轻声劳累的说。
“美狄亚。”
“科尔基斯的公主,背叛的魔女么。”黎墨了然的淡淡吐露出她的身世与故事。
听着这确切的话语,美狄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一次,轮到她再次提出问题了。
“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人的强大她能感受得到,那不是属于魔术师的强大,而是战士的,那份凛然,那份坚强,即使放到神代,也是足以名垂千古的英勇,自己或许甚至还帮不了他什么忙。
如果是圣杯的参加者,就更没有理由救助她。
黎墨眼光闪动了一下。
“我只是在……偿还曾经得到的恩情,尽管做法幼稚了点。”
“是么?有些后悔了么?”美狄亚像是自嘲一样的扯起嘴角笑了笑,“因为好死不死的,偶尔的行善,救到的却是一个背叛的魔女,也是一个自己设下计谋害死自己御主的英灵。”
“不。”黎墨却断然的说,“不是因为你是魔女而感到幼稚或是不妥,即使救助的是有名的圣女,我也会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美狄亚疑惑的看着他,他面前的男人面貌不算英俊,那是一张典型战士的脸色,少表情,只有一种坚持,但此时,那双眼睛也透露着自我的怀疑。
“救助你,与你的身份无关,更没有关系到你是否会回报我这种事,我只是出于自身曾经的经历而已。”黎墨淡淡的说,“你是会反咬一口的魔女也好,还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善人也罢,都与我无关。”
是这样啊。
对这个人而言……魔女,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称呼而已,他丝毫没有夹杂其他的感情,又或者说,他有着自信,即使碰到农夫与蛇的情况,他也不会是那个农夫,而是一名比毒蛇更危险的猎手。
知道自己的真名,然后说出其相符合的事迹,了解拯救的人的身份,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明只是人类之身,面对英灵毫无动摇,面对争相逃避的魔女,毫无反应,淡漠……却又有着稀薄的感情。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慢慢的对上了黎墨的视线,这次她没有再立刻的错开,而是默默的打量。
“黎墨。”十分简单的回答。
神代的魔术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或许这个名字曾有名,但她却不知道,也做不到像他那样,简洁的就吐露出名字背后的事迹。
“冷么?”黎墨再次问。
“还好。”美狄亚蜷缩了下身子,那份心灵上的阴冷,已经渐渐的不再那么刺入心髓。
黎墨一下子没有话说了,对他而言,冷么这种询问几乎是他在这种处境下几乎唯一来询问对方感受的方式了,他并不太善于言辞,论行军,蚩尤胜过他,论统帅,公孙姬胜过他,除了这身恩师传授的斗气,他没有什么特长。
于是,才有些活络起来的气氛,又因为没有谈话而冷了下去。
“你也是,圣杯的争夺者么?你也是……御主么?”美狄亚忽的出声询问,将她从消失的边缘拉回来的,是那区别与魔力的力量。
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黎墨慢慢的说。
“那是斗气,虽然不同于魔力,但也是人体自己潜力和生命力的一种,理论上与小源魔力一样,你作为caster的话,能理解才是。”他顿了顿,“我是此次圣杯的参加者之一,但我不是御主。”
“不是御主?可你,也不是英灵。”
“不错,我是人类。”
“也是追寻着圣杯么?”
“我,为了王而攻阵而战斗罢了。”黎墨说到这里,眼中升起警告一样的杀意,“如果你阻拦在我王的前面,我会再亲手了结你。”
他的杀意是如此露骨,以至于无法让人怀疑他话的真实性,但美狄亚却没有害怕,平静的看着他。
“我没有御主,即使你暂时给予我现界的能量,也终会消失的,我没有那份再去伤害你的王的余力。”
黎墨眼中的杀意一滞,逐渐的消散。
“我会提供你的生存的必要能量。”
听到他这样回答的美狄亚,又疑惑的看着他。
“既然救了你,没有理由在任由你死去。”黎墨慢慢的说,“我会保证你存活于此次战争的终末。”
“那终末之时呢?”
“……”
“那时你也不得不为了你的王而杀死我吧。”美狄亚忽的一笑,“没关系,不要犹豫,挥动你的剑吧。”
答案有些模糊,这个女人是参加的英灵,那她就必须死掉才是,这样东王才能进行最后的战斗,但是,拯救了别人,却给着短暂有限的生命,这样……跟曾经自己所受到的恩惠,却是天差地别。
真是奇怪啊,自己,到底在犹豫着什么呢。
黎墨看着自己的手,手旁是那把恩师赐予的碧血剑。
如果是东王的敌人,那只需要拔剑将其斩杀就行了,连理由都是不需要的才是,而她也完全没有能力反抗自己,哪怕是一剑都无法反抗。
只是因为曾经姜石年大人的救助而产生的怜悯么……
对他来说,存在着一个最大的疑问,那位拯救他,带领他,拯救大家,带领大家的祭师、老师、王者,最初是为什么要这样毫无保留也不求回报的做着这些事?那种程度的温柔,又是什么支撑着的。
美狄亚看着沉思着的他,而他也抬起头来看着美狄亚。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吧,也都有所感伤吧。
黎墨的双眼逐渐坚定。
这个女人,必须活着,这样才不算违背了曾经姜石年大人与东王的温柔,或许,连那答案也能找得到,但是……也不会容许,妨碍到东王的,到那个时候,自己,依然会毫不迟疑的拔出碧血。
而在那之前,需要看住她。
“英灵失去御主后,是能重新签订契约的吧。”黎墨忽然说,“成为我的从者,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真是温柔的看管啊。”美狄亚轻笑一声,“给我自由,就是说不会要求我做什么,还会维持我的现界,是一份得不偿失的工作。”
“但是……你不追求圣杯吧,对期盼实现愿望而来的英灵而言,这也是一种过分吧。”
“你的愿望。”黎墨漠然的打断了她,“是回家吧。”
魔女的身子凝固住了,怔怔的看着他。
“不用惊讶,因为……这或许,也是我的愿望。”黎墨轻声说,时代沧桑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也体验过历史的潮起潮落,但即使望遍了世界,最终,深深铭刻在他脑海的,唯有那一处汉土,那一处高高的,封王的石台。
“我也想回家。”黎墨又说,眼中有着细微的悲伤。
“你……”美狄亚出声。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黎墨再次打断她,他直视着这个科尔基斯著名的魔女,说,“好了,是否要成为我的从者。”
他的手放在了碧血剑的剑柄上,如果不答应的话,或许只有采取最不忍看到的手段了吧。
美狄亚苦涩的一笑。
“我想要说话,你又不停的打断,真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男人啊。”她摇摇头,尽管脸色依旧有些不健康,但至少不像先前那般心死一样的僵硬,反而噙着笑意,“我答应成为你的从者。”
黎墨挪开放在剑柄上的手,点头。
柳洞寺的简陋房间中,在此处的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细微的白光从房间中绽放转而又昙花一现般的消失。
黎墨看着手上出现的令咒图案,先前,易哲作为英灵现界时,令咒也在这只手上。
“那就这样吧,没什么事了。”他说,有着令咒,美狄亚不可能做出妨碍的举动,因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他自裁,“你走吧,维持你现界,甚至有富余的力量应该已经传递到你身上了。”
“能让我跟着你么。”美狄亚看着他,“我虽然不强,但是出身神代的魔术师,或许有什么能帮到你。”
“你没有什么能帮到我的。”
“我不会妨碍到你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好么?”
很想知道。
那个在之前露出那样温柔笑容,现在又如钢铁的男人,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又或者……他想要回到,怎样的家。
毕竟,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是魔女,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却如同救赎。
“如果跟着我身边,就要听我的指令。”黎墨迟疑了一会后说。
“那没有问题。”
“那我们就走吧……还有些人需要查探。”他起身推开了房门,快步走了出去,美狄亚见状快步的跟上,来到了房外。
想象中的雨水没有再滴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此时,雨已经没有下了,抬起头,还能看见那轮漂亮的夜月。
她驻足看了一会,之后,戴上了那黑帽,再紧紧的跟着那个不回头的持剑的男人,这个毫无顾忌,将后背露出给自己的男人。
她露出了微笑,仅仅是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信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