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霭园。
书房里,一大盆炭火烧的正旺,整个房间里都暖烘烘的,易知足、包世臣相对而座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棋到中盘,两条大龙争夺中心一片孤地,厮杀异常激烈,两人都是心无旁骛。
林美莲缓步进来,见这情形不由的一笑,微微一福,道:“侯爷,来客了,江中丞,曾大人前来拜访。”
听的江忠源、曾国藩二人来了,易知足抬起头来笑道:“暂且封盘.....。”包世臣放下手中棋子,随手呷了口香茗,这才道:“叙功保举名单,侯爷真不打算奏报?这次可是有望封公爵.....。”
“去请他们过来。”易知足吩咐了一句,这才端起棋盘,丝毫不在意的道:“区区一个公爵,何足道哉?”
“此事,侯爷还得三思。”包世臣缓声道:“有清以来,尤其是康熙以后,汉人封公爵者,屈指可数,侯爷若能封公,能极大提高侯爷的威望和声誉,日后不无益处。”
“朝廷能封,也就能削。”易知足道:“我还真不希望朝廷重赏,朝廷不公,咱们撤军也就更理直气壮。”
包世臣听的一笑,“还是侯爷看的透彻。”说着,他指了指门外,“还是迎迎罢。”
两人出的房间,就见江忠源、曾国藩两人在林美莲的引领下进了院子,见面略微寒暄,进屋落座之后,江忠源便道:“方才收到军报,荆州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奔宜昌,一路奔常德。”
曾国藩连忙补充道:“进军常德一路的乃是杨秀清亲自率领的太平军主力,初步估计兵力在十万以上,如今湖南兵力空虚......。”
易知足哂笑道:“即便兵力充足,也难缨其锋。”顿了顿,他才道:“太平军主力回师湖南,应是有占据湖南之意,很可能会再攻长沙......。”
占据湖南?再攻长沙?想到家乡的亲人子弟曾国藩脸色一变,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易知足没做理会,问道:“石达开呢?”
“石达开仍留在荆州。”江忠源连忙道:“领兵攻打宜昌的乃是曾天养、胡以晃。”
看来太平军是不打算放弃荆州了,否则不会以石达开驻守荆州,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援兵呢?”
“兵部尚书桂良率两万八旗新军已抵达襄阳,”江忠源缓声道:“僧王、桂部堂正赶来武昌。”
听闻僧格林沁、桂良正赶来武昌,易知足缓声道:“僧王赶来,必然是商议如何围剿太平军,眼下太平军声威大振,兵力骤增,非昔日可比,须的从长计议。”
曾国藩沉吟着道:“太平军打宜昌,似乎有西进入川之意,若是占据湖南四川,后果不堪设想......。”
见他转弯抹角,江忠源干脆的道:“侯爷,咱们也预判太平军极有可能会再次攻打长沙,眼下能救援长沙者,唯有侯爷,在下等恳请侯爷领军入湘,进驻长沙。”
易知足哪里还肯去湖南蹚这浑水,当即便道:“太平军如今已成巨患,围剿太平军,不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太平军若是攻打长沙,占据湖南,对朝廷来说是件大好事,利于朝廷集结大军,以最小的损失和代价剿灭太平军。”
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太平军在湖北已经没多少兵力,援兵也已抵达襄阳,海军在这两日就会撤离武昌,必须尽量避免外忧内患同时爆发。”
听的这话,江忠源大失所望,“侯爷就忍心长沙再次陷落长毛之手?”
易知足沉声道:“太平军盯着长沙是好事!”
江忠源、曾国藩听的都是一楞,就连包世臣也是一脸的不解,见的三人神情,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盯着长沙,有利于朝廷调集兵力阻止太平军入川,若是太平军入川,围剿起来就更为麻烦!”
顿了顿,接着道:“常德到长沙不过三百余里,而且可以水陆并进,武昌距离长沙七百余里。即便是想救援,也非易事,长沙守不住就撤,组织百姓一块撤!太平军在湖北裹挟了不少百姓,安置应该不成问题。”
送走江忠源、曾国藩两人,易知足也没下棋的心情,点了支烟沉吟不语,包世臣缓声道:“侯爷是担心太平军入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太平军入川,对于咱们来说,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侯爷放心。”包世臣呷了口茶,语气轻松的道:“对于流寇而言,入川就是自寻死路,四川易守难攻,但要出川,却也不容易,洪秀全、冯云山都是秀才,应该很清楚张献忠的下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大举入川......。”
话未说完,林美莲快步进来,道:“侯爷,京师八百里加急。”
易知足原本以为是廷寄,不想却是林则徐的一封私信,拆开一看,他不由冷笑道:“咸丰倒也打的一手好算盘。”说着将信递给包世臣。
看完信,包世臣忍不住笑道:“委任侯爷为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总比任命陈洪明为湖北提督,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强得多,这是驱虎吞狼之计,且还能显的当今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
不过,若能节制湖南湖北、贵州四川、陕西河南、安徽江西以及广西等九省军政,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可是狮子大开口,非得吓坏他们不可。”
包世臣不急不缓的道:“这九省皆与湖广毗邻,如今太平军至少可以号称百万之众,调集九省兵力围剿,算不上狮子大开口,否则,侯爷如何拒绝?”
“无法胜任,另请高明。”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如今太平军已然成气候,咱们也没必要再看朝廷脸色,直截了当的拒绝,免的老是来烦。”
“让朝廷知难而退便是。”包世臣缓声道:“节制九省,再索要巨额军费,也免林相难回复,当今毕竟才二十岁,血气方刚,若与元奇公然翻脸,不利于后续计划。”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还不到与朝廷公然翻脸的时候,那就依先生的,如此回复,不过,撤军不能再拖了,筹建长江水师不宜再拖延,僧王赶来,必然又要苦苦相劝。”
东城外长江码头,一队队军容齐整的海军官兵排成长队井然有序的依次登上一艘艘蒸汽轮船,武昌城内大小官员齐齐出动前来送行,湖广总督琦善、湖北巡抚、兵部右侍郎曾国藩等人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也依然前来送行,毕竟后继围剿太平军在枪支弹药方面还要依靠元奇,再则,他们也清楚,易知足心里也憋屈。
除了官员,城外码头一带江岸还聚集了众多的士绅商贾百姓,黑压压一大片,指指点点的轻声议论着:“长毛还没剿灭,海军怎么就撤军了?”
“朝廷的事情,谁知道?”
“听说长毛的水师就盘踞在洞庭湖,海军撤离了,长毛岂不是来去自如,会不会再来打武昌?”
“听说援军来了,朝廷派了二万八旗新军前来。”
“什么八旗新军,能与海军相比?”
“说的是,海军也就这号褂难看了点,不仅能打仗而且军纪还好的离谱,空闲的时候还扫大街,这段时间,咱们城内干净多了。”
“什么号褂?人家这是军装,洋玩意,比号褂顺眼得多也精神的多。”
“就是,不会说话别说,什么叫能打仗?海军这叫战力无双,收复武昌城时那大炮轰的是天昏地暗,一袋烟功夫就打退了长毛,而且五千人就敢星夜疾驰京山,楞生生的冲破长毛十几万大军将二万八旗新军救了出来。”
“哎.....,如今海军走了,咱们晚上睡觉只怕都的睁只眼,不定长毛什么时候又顺江而下。”
“嗡——。”江面上汽笛长鸣了一声,易知足冲着众人拱手笑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珍重!”
“恭送侯爷!”
易知足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向码头,江忠源却是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的道:“侯爷应诺的事情可别忘了。”
“岷樵兄放心,回到上海就跟他们商谈,一有消息就尽快回复。”易知足边走边道:“另外,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岷樵兄得多多保重,切毋以身犯险,围剿太平军非是一蹴而就之事。”
“侯爷金玉良言,在下必定铭记于心。”江忠源跟着踏上码头,待的易知足上了跳板,他才拱手道:“侯爷一路顺风。”
上了船,易知足才转过身,拱手道:“岷樵兄珍重。”说着又冲岸上一众官员遥遥拱手道别。
见的舰队缓缓驶离码头,琦善暗叹了一声,海军撤离,围剿太平军无疑会艰难得多,他是真不明白咸丰、穆章阿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奏报了易知足会撤军,却也不想办法挽留,如今好了!
“都散了,各自回衙办差。”琦善吩咐了一句,缓步走向码头。
码头上,江忠源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站着愣愣望着远去的舰队,听的动静,转过身来,见的是琦善,他长吁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琦善微微笑了笑,道:“别沮丧,易国城撂撂挑子也好,快马知会长江沿线各省督抚,海军舰队撤兵。”
江忠源一楞,随即欣喜的道:“大人这是.....。”
“海军撤兵,不只咱们湖广督抚着急。”琦善缓声道:“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海军舰队从湖北武昌撤军的消息很快就散播开来,两江督抚,长江沿线府县官员尽皆大惊失色,太平军如今声威大振,水师规模之庞大,就连海军舰队都要避其锋芒,如今海军舰队撤军,长江水师还在纸面上,千里长江,任凭太平军水师纵横,这意味着,太平军随时可以大举浮江而下,这不只是关乎头上的官帽,而是直接关乎身家性命,一个个岂能不急?
两江总督李星沅、安徽巡抚骆秉章、江西巡抚陆应谷,江苏巡抚傅绳勋明知这是湖广督抚拉他们下水,也不得不配合,纷纷上折子恳请由南洋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京师,军机值房。
穆章阿起身走到林则徐的书桌旁将湖广总督琦善的折子轻轻放下,道:“麻烦大了!”
“确实不小。”林则徐点了点头,将易知足的信递给他,随即翻开琦善的折子,看完易知足的回信,穆章阿不由的目瞪口呆,这要求说是狮子大张开都不足以形容,节制九省军政大权,军费三千万两白银,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大将军王也没如此离谱!而且,连商量和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留,干脆直接的撤军了,不奉旨就擅自撤军了!
半晌,林则徐才道:“给易国城的信,穆相是亲眼过目,以廷寄的方式送去的。”
见他急着将自己摘出来,穆章阿苦笑着道:“易国城胆大包天,恣意妄为,谁不知道,得赶紧想想,如何挽回。”
挽回?林则徐翻了他一眼,“穆相何必明知故问?”
“出去再说。”穆章阿说着拿起折子出了值房,他着实没想到易知足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这可是给咸丰一点脸面都没留,明摆着的,这是强迫朝廷将长江水师交给海军筹办,不知咸丰会是是何反应。
节制九省军政大权,军费三千万两白银!这小子也还真是敢提,见的林则徐快步出来,他停住脚步,沉吟着道:“给他湖广总督如何?”
林则徐冷哼了一声,湖南湖北如今被太平军打的稀烂,易知足肯接这个烂摊子?见他不吭声,穆章阿皮笑肉不笑的道:“要不,举荐一位德高望重与易国城关系亲近的重臣去湖广主持军务?”
林则徐自然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即便他去湖广,易知足也未必卖他的帐,当即摇了摇头,道:“僧王与易国城的关系众所周知,结果如何?”略微沉吟,他才道:“先帝遗训,穆相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