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一阵沉闷的枪声在磊园响起,一队队执着火把在大小院子里忙于搜罗钱财的八旗官兵心里都是一紧,交上火了?说实在的,对于元奇团练或者说南洋海军,他们心里都很是有些发憷,毕竟那赫赫战功可不是吹嘘出来的,发财要紧,小命更要紧。
就在一众官兵惊疑不定之时,四下里传来吆喝声,“传大帅令,赶紧寻找易知足出来接旨,擅自私取磊园财物者,就地正法!”
磊园本来规模就不小,易知足买下后又陆续的扩建,规模更胜从前,园子里大大小小的院落层层叠叠,不熟悉情况的人贸然进入就是白天也会转的迷糊更别说是晚上,一众官兵逐个院落的搜索,花费是时间自然是不少。
眼看着半晌没有消息传来,奕湘心里一阵阵的发寒,若是不能尽快抓到易知足,今日该如何收场?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之时,一个协领匆匆赶来禀报道:“禀大帅,已发现易知足藏身之地。”
奕湘精神顿时一振,一挥手道:“带路。”
海棠园外手执火把的官兵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不大的海棠园围的水泄不通,庞友贵大步走进石屋,朗声道:“校长,对方已将院子团团围住.....。”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传令下去,对方若进攻,格杀勿论。”
“属下尊命。”庞友贵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连忙转身快步离开。
园外,指挥兵丁将海棠园团团围住的副统领桓龄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迟迟不敢下令破门进攻,他很清楚,易知足不会束手就擒,这个院子只怕没这么简单。
就在他犹豫之时,奕湘已是匆匆赶来,劈头问道:“可能确定易知足就在这院子里?”
“应该不会错。”桓龄沉声道:“这院子墙头上都有人把守......。”
不等他将话说完,奕湘便道:“来人,喊话,着易知足接旨。”
随着一声令下,众兵丁轰然喊道:“有请在籍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一等侯爵,易知足前来接旨。”
听的喊声,易知足哂笑道:“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居然有带兵破门而入前来宣旨的,废话不必多说,让他有种尽管打进来。”顿了顿,他吩咐道:“原话回复。”
听的围墙上的回复,奕湘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易知足连他的身份都不问,也不拖延时间,显见的十分有把握,看来这院子怕是真不容易攻,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即沉声喝道:“破门!破墙!”
准备充分的官兵当即提起小型的撞木分成几路破门破墙,战斗也在瞬间爆发,枪声爆炸声登时响成一片,提着撞木的兵丁还没有机会撞击厚重的铁门就遭遇一连串的爆炸,瞬间丢下十多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了回去,撞墙的倒是没遭遇攻击,不过,看似单薄的青砖围墙居然跟城墙差不多,任凭撞击也纹丝不动。
围墙上,庞友贵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还真敢攻打,给老子打,狠狠的打。”
枪声登时就密集起来,拿着火把站的密集的官兵登时就成了活靶子,一阵排枪转眼就撂倒了数十个,见这情形,一众官兵纷纷丢了火把直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腿没命的向后退,奕湘、桓龄也吓的连忙后退不迭,对方手中的新式火枪射程超远,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直退到一堵墙下,奕湘才定下神来,对方这一轮齐射,态度已然是相当明白了,他也是急红了眼,发狠道:“攻!无论如何也要攻下来!他们不过数十人,将外面的人马都召集进来,轮番攻击!不计代价也要给我尽快攻进去!”
梯子都没有,如何攻?搭人梯?桓龄心里直打鼓,来之前,撞门的撞木是带了的,谁知道磊园还有那么一座堡垒似的院子,尽管心里打鼓,他也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组织人马进行围攻。
一众官兵被打怕了,没人敢拿火把,毕竟拿着火把就是活靶子,没谁嫌命长,稍稍组织之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摸黑涌向海棠园。
海棠园的围墙上,一众亲兵一点也不紧张,有条不紊的将一颗颗开花弹搬运到身旁,静静的倾听着围墙下的动静,听的墙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和动静,便用香头点燃引信,然后随手往墙下一抛,就跟玩炮仗似的轻松。
看着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桓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他很清楚,安逸惯了而且多年未经历过实战的这些旗兵压根就承受不住这种令人恐怖的作战方式,很快就会崩溃,也不知道这次的伤亡有多大?
摸黑围攻的旗兵在连番的爆炸声中崩溃的速度比桓龄预料的还要早,他也没心思再组织第二次进攻,很明显,这个院子眼下根本攻不下来,或许在白天在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还有机会。
奕湘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听那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他就知道没有半分指望,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善后时,夜空中又绽放出一颗烟花,随即就见海棠园里也射出一颗红色的烟花,很明显,花地或是河南大营的援兵到了,他不敢再迟疑,连忙下令,“撤!”
旗兵来的快,撤的也快,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不过,磊园剧烈的爆炸声却是搅乱了元宵夜的喜庆,意识到是发生战事之后,夜游赏灯的百姓随之慌乱,争相往家里赶,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闭门撤灯。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人,听闻是磊园出事——大队官兵攻打磊园未果,匆匆撤离,广州城里大小官员,士绅商贾尽皆心惊不已,官兵怎会无缘无故的攻打磊园?朝廷对元奇动手了?
广东巡抚叶名琛在闻报之后,毫无风度的爆了一句粗口,沉吟半晌,他才吩咐道:“备轿!”匆匆乘轿赶到满城进了将军署衙,见到奕湘,他毫不顾及官场礼仪,劈头就埋怨道:“制台大人不在广州,国公爷要围攻磊园,也犯不着拖下官下水!如今铩羽而归,连个居中斡旋的人也没有。”
奕湘一梗脖子,道:“谁派兵围攻磊园了?本帅正想问你,西关发生了何事?”
见他耍无奈不认帐,叶名琛一阵无语,径直坐下道:“国公爷这话糊弄不知情的,倒也没什么,可易知足那里,能糊弄的过去?”
奕湘倒是想一推三六五,索性打死不认帐,大不了着地方官府说是会党假冒官兵,但叶名琛这话说的不错,谁都好糊弄,独独易知足那里却是糊弄不过去的,如今善后,还真是需要叶名琛这个广东巡抚出面,其他人不够分量。
见他不吭声,叶名琛试探着道:“皇上密旨?”
奕湘翻了他一眼,道:“本帅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招惹元奇?”
果真是奉了密旨,叶名琛心里一沉,若是朝廷诚心要铲除元奇,那非的逼反元奇不可,一旦元奇作乱,广州必然不保,他身为广东巡抚,守土有责,无疑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登时心乱如麻,半晌,他才问道:“什么原因?”
奕湘犹豫了下,才压低声音道:“皇上病重,着礼请易知足速速进京。”
“礼请?”叶名琛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
奕湘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满脸无奈的道:“礼请不过是说的好听,实则是强请,请到之后,再礼敬有加。”
略微沉吟,叶名琛才道:“国公爷也不想广州破城罢?”
广州城破,身为广州将军的奕湘自然是首当其冲,他自然是不想,当即便道:“昆臣有法子斡旋?”
“把密旨借与下官一用。”叶名琛道:“得让易知足明白,朝廷并非是想铲除元奇,否则,元奇必反。”
元奇若反,奕湘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点他是十分清楚的,当即爽快的道:“成,不过,这事须的保密。”
未免夜长梦多,叶名琛连夜出城赶往西关磊园,官轿到的西边街口便被荷枪实弹的海军兵丁拦下,即便他乘坐的是八抬绿呢大轿,巡值兵丁也丝毫未做理会,毫不客气的拦停,待的他自报身份,才过来一个军官,敬礼后面无表情的道:“大人若欲去磊园,还请只身步行前往。”
叶名琛乘坐官轿前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当下也不多言,那军官倒也不是不通人情,吩咐两个兵丁提着灯笼送他前往,叶名琛一路缓步前行,只见的磊园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沿途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心里不免担忧,元奇真若作乱,必然会搅的天下大乱。
磊园内一片忙碌,长乐书屋却甚是安静,易知足站在窗户边抽烟,包世臣则呷着浓茶,两人都没吭声,经过审讯被抛弃的伤兵,得知是广州将军奕湘率队前来,两人都已清楚,道光必然已是病危,这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动手,如今,元奇该何去何从?
半晌,包世臣才开口道:“事起仓促,大掌柜还未做好准备吧?”
元奇分号遍及东南数省各府县,北方各省以及西北几省各大城市也都开设有分号,一旦公然倡乱,朝廷必然会查封各省的分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如此损失,也是元奇难以承受的。
易知足虽说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才过元宵就发生如此变故,其实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就以赈灾和移民为借口开始逐步的抽调各省分号的现银,但因为纸钞兑换自由的缘故,各省依然还留存有大量的现银。
不论是为着银子做想,还是为着元奇各省分号的大小掌柜伙计着想,他都不敢象洪秀全那般毫无顾忌的公然举起反旗,再则,一旦公然举旗造反,元奇的大小股东会是何反应?银子和身家性命,怕是更多人会选择后者。
长叹了一声,易知足才道:“是否做好准备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的态度,朝廷若是容不下元奇,没做好准备,也得反!损失再大,也得认!”
话才落音,就听的脚步声,林美莲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大掌柜,抚台大人前来拜访。”
包世臣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居中斡旋的人来了。”
易知足却道:“晾他一阵,一刻钟后再请他进来。”
林美莲不敢多言,连忙应声退下,包世臣笑道:“出了如此变故,广州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叶抚台却是连夜赶来,估摸着应该有些干货。”
易知足听的一笑,“他前脚走,奕湘后脚就率兵围了园子,这事不论他是否知情,都脱不了干系,还敢连夜赶来,手中没有点干货是不行的。”
足足一刻钟,叶名琛才得以走进书房,一见面,他便拱手道:“听闻磊园惊变,在下忧心如焚,二位安然无恙就好......。”
“昆臣兄连夜前来,不会是来打探消息的罢?”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该不会又是受奕湘所托罢?”
听他直呼奕湘其名,叶名琛苦笑着道:“国公爷也是奉旨行事。”说着,他干脆的掏出密旨递了过去。
看过密旨,易知足越发的肯定道光已经病危,转手将密旨递给包世臣,他才道:“皇上病重,不惜着奕湘动用兵马强行请在下进京,看来,储君必然是四阿哥,天下皆知,四阿哥与在下交恶,对元奇亦是极力反对......。”
见他语气不对,叶名琛连忙道:“天心难测,立储之事,谁也说不准。”
包世臣却是话头一转,“今晚这事,总的有个说法吧?”
要说法还不容易,看来猜测的不错,易知足压根就没有造反之心,叶名琛暗松了口气,连忙道:“会党假扮官兵,意欲掳掠国城兄以勒索钱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