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平天国,易知足本身没什么好感,虽然这一场内耗极大的削弱了大清的国力,动摇了清廷的统治基础,但也是一场堪称史无前例的空前浩劫——数以千万,至少是五千万以上的人口死于这场内战,对江南的经济更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损失之大,真正是无可估量。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场悲剧重演,但是,他又需要太平天国来牵制和转移朝廷的注意力,从而保证元奇能够迅速平稳的崛起壮大,他很清楚,这个度不好把握,说好听点,他是在走钢丝,说不好听的,他就是在玩火!
听的黄殿元这话,他缓声道:“是否扶持太平军,得看朝廷的态度,即便是要扶持,扶持的力度有多大,也得看太平军是否听话,目前来说,咱们还是做壁上观的好,至于说太平军能否成气候.......?”
说到这里,他一笑,“有容兄还是先说说在广西的见闻和感受罢。”
恰在这时,林美莲端着酒水进来,黄殿元不仅酒量奇大也嗜酒如命,当下也不客气,自斟了一杯,嗅了嗅,便一口干了,随即又斟了一杯,这才娓娓将广西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一些看法想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面对易知足,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广西的灾情,客土双方的矛盾,广西地方官府对会党的弛治放任,天地会会党以劫财为志,两者之间形成的互求容忍的格局,双方对于城池的态度,他都不嫌繁琐,娓娓道来。
听的他这一番话,易知足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广西的局势会混乱到如此地步,说到底,还是官府纵容的结果,但追根到底,还是道光的原因,是国库空虚的原因,道光年老倦政,喜欢听好的,加上朝廷财政困难,国库没银子,道光厌烦看到报灾情报匪情要银子的折子,而穆章阿则是尽力投其所好,粉饰太平,下面封疆大吏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洪秀全在金田扯旗放炮,称王建号,太平军长时间滞留在金田乡下,不攻占城池,也是不希望过早的招来官兵的大举围剿,也不怪黄殿元觉得太平军难成气候,这个时候的太平军与会党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公然称王建号而已。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两句话,有容兄可听说过?”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略微咂摸了下,黄殿元才道:“大掌柜的意思是说,目前的时局会造就太平军?”
“明末大灾荒能够造就李闯,如今的大灾荒也能造就太平天国。”易知足缓声道:“洪秀全、冯云山不过是落第秀才,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是农民是矿工是烧炭工,能够期望他们有多大的志向和野心?
野心是随着实力的增长而逐渐膨胀的,洪秀全一开始就称王建号,虽说不可取,但也足以说明其野心不小,推行圣库制度,实则是均贫富的思想,与广西天地会还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只要太平军能够扛过此番三省绿营的围剿,必然会破茧化蝶,有容兄不妨拭目以待。”
“大掌柜倒是对太平军有信心,那咱们看看......。”黄殿元笑道:“看看这次大掌柜是否看走眼。”说着,他接着话头道:“三省绿营入广西,大掌柜对领兵将领可了解?”
“两广总督黄恩彤不必多说,是文官,无统兵经验,但此人能伸能屈,放的下身段。”易知足侃侃说道:“贵州提督张必禄是员老将,嘉庆初年应征从戎,勇武过人,参与过新疆张格尔叛乱,以骁勇善战著称。
湖南提督向荣,五十有八,出身行伍,曾随陕甘总督杨遇春镇压河南滑县天理教李文成叛乱和新疆张格尔叛乱,因战功一步步迁升至提督,经验丰富,在朝中颇有声望。”
顿了顿,他才道:“因广西巡抚弹劾我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不得已给了黄恩彤一千二百枝西洋火枪,交付了七百枝。”说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目前局势对太平军是极为不利......。”
“确实是不容乐观。”黄殿元赞同道:“是龙是蛇,就看这一战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易知足道:“咱们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
十月底,广东、湖南、贵州三路大军过万兵力汇集广西小小的桂平县,加上广西本省调集的绿营和地方团练,总兵力高达二万余,一时间,桂平县城内外全是穿着号褂操着各种异地口音的官兵。
两广总督黄恩彤第一次主持军务,在商讨围剿方案时,他就发现这个差事棘手,不是一般的棘手!几路将领意见不统一,却是谁也不服谁,张必禄是老将,资格老,年纪大,谁的帐也不卖,向荣也不是省油的灯,坚持己见,广西提督闵正凤、浔州协副将李殿元熟悉当地地形,了解当地民情,也急于剿灭太平军,同样是据理力争。
一屋子吵做一团,偏偏统兵将领个个还都是大嗓门,可谓是声震瓦屋,黄恩彤不懂军务,觉的这也有理,那也有理,他难以决断,一众将领更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主帅们打嘴皮子仗,下面的兵丁则干脆找场子直接开练,贵州勇、湖南勇、广东兵、广西兵语言不通、习惯不同,数万人汇聚在一个小小县城,哪会少的了摩擦和误会,尤其是贵州的兵都是私斗的好手,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然后打输的呼朋唤友找场子,瞬间就升级成大规模的群殴,动只差没刀枪了。
经过两天的争吵谩骂和混乱,焦头烂额的黄恩彤最终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四省兵马分四路进剿!
广西绿营攻击东岭,广东绿营攻打召村,并接应广西绿营,三里圩是主战场,湖南绿营自西攻打,贵州绿营自北攻打三里圩,同时分兵抄袭,截断太平军后路。剩余六千兵马则作为预备队统由黄恩彤指挥,随时准备增援。
绿营和团练兵力合计二万余,二倍于太平军还有多,一场数万人的空前会战就此草草拉开序幕。
大战一爆发,便捷报不断,依仗西洋火枪的优势,广东绿营召村之战旗开得胜,轻易就击溃召村太平军,进而增援东岭,与广西绿营一举拿下东岭。
不过,在三里圩主战场,湖南贵州两省绿营却是碰上了硬骨头,打的异常艰苦。
三里圩是杨秀清精心布置的主阵地,极其重视阵地工事的杨秀清充分发挥了矿工们的特长,在三里圩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壕沟土墙陷阱比比皆是,就连村落里的所有房屋都变成了防御工事,屋外筑土墙,墙外开壕沟,壕沟外又立木墙,木墙外又开深壕,外钉木桩,木桩前立交叉竹签。
各个小山头则是筑厚土墙,安放火炮,各个山路陡绝的隘口,则是掘深坑,遍埋竹签,守在隘口的,则是太平军中的精锐,都是使用的西洋火枪,射程远非绿营的火枪能比,整个三里圩,可以说是被打理的有如铁桶一般,就连一般坚城也有所不及。
一开战,张必禄、向荣就叫苦不迭,两人再也没有想到,在广西这山旮旯里居然会遭遇如此难打的阵地战,为免一世英名送在广西这山旮旯,也担心被两广绿营笑话,两人只能是硬着头皮催促部下强攻。
好在两广绿营并未诚心看笑话,大胜之后,迅速向三里圩挺进,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形势一片大好,黄恩彤也是长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是窃喜,这可是军功,朝廷素来重军功,这一战大胜,加官晋爵多半是免不了的。
莫村,杨秀清率领三千精锐静静的埋伏在这里,等候着清军深入,东岭、召村、三里圩构成了一个方圆三十里的庞大口袋阵,这就是他精心布置的,争取一战粉碎这次四省绿营的围剿。
不过,广东绿营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料,召村、东岭的快速溃败,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武力感,他这口袋阵是庞大,但兵力却是不足对方的一半,若是清军一涌而入,撑也的撑死他!
他暗自懊恼,还是小看了清妖的战力,眼下这个口袋阵已是笑话,当务之急,他得选择一个突破口,不能反被清妖包了饺子。
“报——,一股清妖正快速向这里开来。”
“有多少人?”
“估计在二千左右。”
天无绝人之路!杨秀清登时大为振奋,当即起身扬声道:“传令,迎敌!”
快速推进的正是争功心切的浔州协副将李殿元部,迎面遇上杨秀清率领的三千精锐,两军相逢,太平军高声唱颂拜上帝教赞美天父、天兄和教主洪秀全的诗歌,就好像是打了鸡血,吃了迷药一般,毫不畏死的发起冲锋,勇猛的超乎想象。
李殿元部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种不要命不怕死的打法,两军火枪对射,火炮对轰,他们还能够坚持,但遇上近身肉搏,登时就会溃散,因为火枪根本没有刺刀,近身肉搏,火枪还不如烧火棍,眼见敌人不要命的冲锋,显然是要近身肉搏,一个个不由的心慌意乱,不等号令,就匆忙举枪射击,杂乱无章的排枪根本遏制不住太平军前仆后继潮水一般的冲锋,不等敌人冲近身,整个队伍就溃不成军。
绿营素来是只打的顺风仗,遭遇苦战死战,登时就会溃败,李殿元部溃军四处奔逃,让合围各部惊疑不定,迟疑着不敢向前推进,而在太平军手里吃过苦头,领教过太平军战力的广西绿营有如惊弓之鸟,一见前方溃败,登时四散而逃。
本来已是自忖战败的杨秀清见此良机,哪会放过,当即率部尾随追杀,有道是兵败如山倒,溃逃很快蔓延,整个战局登时为之扭转。
三里圩一战,先胜后败,黄恩彤气的差点没吐血,各省绿营上至主帅下到兵丁皆是互相指责谩骂,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召集众将商议,经此一战,众将对太平军的战力也是深有体会,谁也不愿意与太平军死磕,最后一致决定,发挥兵力优势,采取坐战——挖壕筑堡围困,将太平军困死在这一隅之地。
三里圩一战的情况传到广州,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这烧炭工出身的杨秀清果然有几分军事天才,如此情况下,居然也能反败为胜,可惜了的,若是能为元奇所用,倒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
包世臣看完情报,沉吟了一阵,却道:“广西战局如今等于是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怕是难有改变,眼下已是十一月,大掌柜是何打算?”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这事却是有点麻烦,依照与道光的约定,过完年,他就该进京,但如今局势不明,他若进京,风险实在是大,原本他以为逼迫太平天国提前起事,太平军必然能够搅乱这局势,不想太平军居然如此磨蹭。
一计不成,那就只有再生一计了,好在他也没敢将希望全部放在太平军这一颗树上,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开年之后,南洋有变,如何?”
“去爪哇督师?”包世臣一笑,“大掌柜跟老夫却是想到一块去了,这是最为省事的,只须放出风声,西班牙、荷兰组建联合舰队来犯,当今必然下旨着大掌柜前往南洋督师,不过,这风声该早早放出去才是。”
这事哪有如此简单?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真要如此简单,他何必花费精力去逼迫拜上帝会提前起事?道光让他进京,明摆着是想掌控他,不出意外的话,道光明年该差不多了,总不能说死就死吧,总的病一场吧,若是开年就病了,仅凭风声,道光会让他去南洋?
这事的英国人帮忙,要文翰正式发函照会总理衙门,提出强烈抗议,以出兵相威胁,如此,才会引起朝廷重视,不过,如此一来,他又的欠下人情,这英国人的人情可是不好还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