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鼎查私下约见易知足,为的就是探探清廷的底细,他也担心这一战伤亡太大,无法交代,所以想先摸摸底,清廷的钦差大臣和江宁大员他无法接触,易知足不仅是住在城外,而且以前在澳门与懿律、义律有私下会谈的先例,所以才通过黄殿元邀约。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会大包大揽,声明元奇是这一战的主角,而且一开始就将话头堵死,很明显,对方是想维持之前签订的《澳门条约》,略一沉吟,他口气强硬的道:“我想易先生也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不希望两败俱伤而已,如果不能满足我们提出的条件,我们不会退兵。”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知道贵国在江阴和吴淞部署重兵,但我不认为贵国有能力拦截的住。”
“阁下尽可以试一试,看看能否拦截的住。”易知足哂笑道:“我没指望贵军舰队还会再次进入长江航道,也不希望战争继续僵持下去,这场战争就让咱们在长江决出胜负!”
见他信心十足,璞鼎查瞳孔微微一缩,江阴铁索拦江,而且还是六条铁链,说实在的,他心里确实是有些虚,他很清楚,江阴一带江面狭窄,即便舰队再庞大,战舰也展不开,要突破江阴,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可,也正是基于这点,他才倾向于通过谈判来结束战争。
没默然片刻,璞鼎查才开口道:“就算贵国有能力在长江重创我军舰队,也结束不了这场战争,相反,两国这场战争将会进一步扩大,并且无限延期的持续下去。”
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我想提醒阁下,贵国目前爆发的这场经济危机正在向整个欧洲和美洲扩散蔓延,我不相信贵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足够的能力在远东发动一场大规模而且持久的战争。
再有,他相信贵国议会的议员们也不会通过这场战争决意,因为经历这两年的战争,所有议员都会清醒认识到,这是一场开支庞大且注定得不到回报,也无关英吉利根本利益的战争。
另外,欧洲的强国,尤其是法兰西会十分乐意英吉利陷入远东的战争泥潭,当然,元奇会通过向法兰西和美利坚出售新式火枪技术以换取两国的战舰和造船技术和制造火药、枪炮的机械设备。”
这些话,义律在给璞鼎查的信中也有提及,他好整以暇的道:“我想易先生不太清楚,东方和东西贸易对于大不列颠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那些议员们也会支持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易知足吐出一口烟雾,道:“那咱们不妨先将长江这一战进行到底!”
听的这话,璞鼎查有些无语,很显然,对方对于江阴的铁索拦江有着极大的信心,抬起右手摆了摆,他才笑道:“这是个影响心情的话题,咱们换个话题,战争不是解决两国争端的唯一办法,我今天约易先生来,是想看看能否通过和谈来结束这场战争......。”
“《澳门条约》我们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易知足缓声道:“阁下再提出新的条件,只会是惹怒我国的皇帝陛下......。”
“《澳门条约》我们很不满意。”璞鼎查不假思索的道:“若是不能增加新的条件,和谈无法进行。”
易知足抽着雪茄不吭声,他明白璞鼎查的处境,正是璞鼎查撕毁了《澳门条约》继续扩大战争,如今英军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如果不能在《澳门条约》的基础上取得更多的权益,获得更大的利益,璞鼎查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也没法同意,因为他交不了差!
见易知足不吭声,璞鼎查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变通的余地都没有?”
变通的办法不是没有,易知足虽然谈不上急智,但眼界之宽,见识之广,却是无人能及,他犹豫的是,是不是放弃这一战,英军舰队好不容易抵达江宁,江阴铁索拦江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若是和谈,这一记重拳就象是打在了棉花上,实在是有些不甘心,毕竟这是唯一的能够重创英军的机会!
不过,就此和谈结束这场战争更符合大清的利益,当然,最重要的是符合元奇的利益,毕竟到目前为止,元奇团练的伤亡还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真要打下去,固然能够重创英军,元奇团练的伤亡怕是也会相当大,见好就收,保存元奇团练的实力,对元奇更为有利!
沉吟良久,易知足轻轻的磕了下烟灰,道:“贵国为大清修一条铁路——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如何?”
修铁路?璞鼎查一呆,楞是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宝山到上海是不远,不过十多英里,而且地势也平坦,但修条铁路怎么也得二三百万银元吧,出钱给大清修铁路?这叫什么变通?
作为翻译的马儒翰忍不住道:“易先生这话怎么理解?”
易知足笑了笑,道:“义律若是在这里,就不会这么问,看来,我的考虑将义律请来江宁。”
璞鼎查并不笨,当即迟疑着道:“跟商业有关?”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贵国挑起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利益!为了获得更多的商贸利益,对不对?”
璞鼎查点了点头,这没有什么好讳言的,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获得利益!
“咱们可以在《澳门条约》的基础上额外签订经济合约。”易知足缓声道:“为什么让贵国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因为大清很急迫的要修建杭州到京师的铁路和上海到江宁的铁路,这是长约二千公里的铁路。”
璞鼎查有些茫然的道:“这跟我们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有什么关系?”
易知足笑了笑,道:“阁下是否明白,由贵国铁路公司承建二千公里长的铁路,有多大的利润?阁下是否明白,修建二千公里长的铁路会对贵国的经济带来多大的影响?简单说,阁下如果能够带回杭州到京师的铁路承建合约,整个英吉利都会为之轰动!”
对于铁路修建的利润,璞鼎查还真不清楚,但他听义律说过,大清修建铁路能够拉动英吉利的钢铁生产和价格,能帮助英吉利尽快摆脱经济危机,而且,易知足的这个提议,确确实实能够让他走出这个两难的困境。
稍稍沉吟,他才道:“易先生能否将义律接来江宁?”
“当然可以。”易知足笑道:“不过,义律的身份是副使,也是元奇目前俘虏的最高级别的官员,阁下愿意支付多少赎金?”
听他提及赎金,璞鼎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元奇手中握有六千战俘,而且不乏高级军官,要是支付赎金赎回的,天知道要多少银子,他强笑道:“通过和谈结束这场战争,元奇也是受益不浅,易先生该不会如此小气吧?”
“这一战,元奇支付了数百万两白银的军费,总的收点好处吧?”
“易先生开个价。”
“一艘火炮齐全的四级战列舰。”
“易先生担心我们舰队突围?”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元奇需要战舰以自保,不是针对贵国。”
“很抱歉。”璞鼎查道:“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那就用扬州的赎城金交换。”
璞鼎查一阵气苦,扬州的赎城金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要价也太吓人了!他苦笑着道:“我很怀疑易先生对于和谈的诚意。”
“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着人将义律送来江宁。”易知足道:“赎金,你们回去慢慢商量,或者,我直接跟义律商量。”说着,他看了一眼凉亭外的黄殿元,又看了看马儒翰,道:“今天咱们私下约见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出去,也不希望谈话的内容被传出去。”
璞鼎查点头道:“我向易先生保证。”说着,他看向马儒翰道:“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下山之后,易知足直接骑马进了江宁城,赶往总督府,入城后,他就发现城里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大量百姓背着大包小包扶老携幼向着城东南方向转移,应该是官府号召城西北的百姓转移以避免战乱。
大道上是拥挤的人群,他的马队根本没法通过,他也不想再给这些被强迫转移的百姓增添麻烦,当即一拨马头转向东北,想沿着东北方向的城墙绕道,穿过来几条街,眼见快到城墙边,却听的一阵女人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循声赶过去,他脸色登时一沉,几个清兵正往屋里拖拽两个女人,女人挣扎着哭喊着,街上,两个男人倒在血泊中,零乱的衣物撒了一地,他一挥手,沉声道:“留活口!”
那几个清兵原本对这队突然出现的小股马队没在意,以为是跟他们一样出来打牙祭的旗兵,待的见气氛不对,才有些惊慌,几个亲卫纵马上前,迅速的将六个清兵缴械,然后押到易知足跟前。
“哪个部队的?”易知足沉声问道。
几个清兵有些惊惧的看着他,却没人吭声,易知足二话不说,掏出手枪顶在身前的清兵道:“再问一次,哪个部队的?”
听着易知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那清兵终于是反应过来,迟疑着道:“元奇团练?”
“砰”一声枪响,那清兵应声而倒,额头上一个血洞,其他几个清兵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声回道:“湖北提标左营!”
“湖北提督是谁?”
“提督是刘允孝,刘大人。”
易知足沉声道:“就地枪决!”
两江总督府,签押房,林则徐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既要抽时间到城内四处巡查,又要连着轴的见人说事,军政民政都象一团乱麻,听的易知足来了,他三言两语将正在接见的官员打发走,见的易知足大步进来见礼,他站起身道:“英军可有动静?”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刚在白土山与英军统帅璞鼎查见了一面。”
“璞鼎查约的你?”林则徐边说边伸手让座,“坐下说。”
“英军应是无心再战!”易知足含笑道,坐下喝了杯凉茶,他才将情况毫无隐瞒的,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林则徐听的是又惊又喜,琢磨了半晌,他才道:“知足是打算一石二鸟,用英军休战来推动铁路修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易知足苦笑着道:“这总比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强,也算是给英军一个台阶下,否则,双方根本没有和谈休战的可能。”
林则徐担忧的道:“修建铁路一事,朝廷争议颇多,让英国人承建杭州至京师的铁路,皇上怕是不会允准,毕竟咱们现在表面看来是占据了优势。”
“咱们可不能只看眼前。”易知足道:“江宁会战到目前为止,咱们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咱们大清毫无海防可言,外海水师更是形同虚设,无法与英吉利长期抗衡,必须见好就收,否则,必然会遭受英吉利海军报复,江南可经不起折腾。”
这个道理,林则徐自然明白,略微沉吟,他才道:“先谈!谈下来再呈送京师。”顿了顿,他又叮嘱道:“江宁、江阴、吴淞的防务都不可松懈。”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有件事情得给部堂禀报一下,方才来总督府的途中,见有兵丁抢劫杀人强.奸,当场枪杀了六名。”
林则徐眉头一扬,沉声道:“可知是哪支部队的?”
“湖北提督刘允孝的提标左营。”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既然英军攻打江宁的可能不大,城内的军纪也该整肃整肃了,这几日城内清肃汉奸,抓捕烟贩,一片混乱,城内驻扎的兵丁不乏趁火打劫的,不杀一批,不足以平民愤。”
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八旗绿营的军纪差,就是这么惯出来的,早干什么去了?事后清算,倒霉的都是一些小兵,转念他就明白过来,林则徐根本不是要整肃军纪,而是要平民愤,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