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道衙,书房。
看完从澳门传来的鸽信,易知足神情有些凝重,沉默半晌他才点了支雪茄,缓步踱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不仅是英军援兵的规模超出了他的预料,时间也出乎他的预料,战争的规模和时间进程都已完全的改变了,英军是否还会跟以前一样攻打江宁?
八艘主力战舰——三级战列舰,舰队规模达到八十艘,尚且不算蒸汽轮船,兵力合计超过三万,更重要的是时间,现在才四月下旬!
对于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舰队不攻击天津,而攻击江宁,他认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天津兵力部署的多少和防御的强弱,而是时间和气候,在原本历史中璞鼎查六月底才抵达澳门,随后发起攻击,八月才攻击吴淞口,而在这个时间段,根本就不可能去攻击天津,因为渤海在十月(阴历))就进入结冰期。
但是,现在璞鼎查抵达澳门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攻击天津,他会不会放弃江宁而攻打天津?毕竟天津距离京师只有二百四十里,兵临京师,更为直接有效。
在院子里踱了一阵,他才回到书房,提笔给林则徐和陈化成各自写了封信,令人快马急送。
江南提督署在松江府城,距离上海并不远,不过百里,堪堪一个时辰,陈化成就收到了易知足的来信,英夷增兵二万,战舰四十艘?虽然明知如此大事,对方不可能骗他,他仍然将信将疑,连忙赶往上海。
上海县城,西郊,西林禅院外,义勇大营。
新建的操坪上,二千新招募的义勇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训练,三团团长肖明亮坐在临时搭建的一个草棚里督促着义勇的训练,这批义勇如今虽然不属于元奇团练序列,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二千人马是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的本钱,是以极为上心也极为严厉,能够给他的训练时间实在太短,不严厉不行。
“报告。”一个团勇快步赶到跟前报告道:“大掌柜来了。”
一听易知足来了,肖明亮连忙站起身转身望去,一眼就看见十余骑疾驰而来,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易知足一马当先,疾驰而至,兜了半圈就利落的翻身下马,见的肖明亮上前敬礼,他将缰绳交给一名团勇,这才问道:“训练情况如何?”
这两个月时间,义勇的训练主要是体能和队列训练,肖明亮连忙立正道:“回校长,就体能和队列而言,虽然还及不上元奇老兵,但相差也不会太多。”
易知足点了点头,大步走向草棚,对于这批义勇的体能,他不太担心,招募之时挑选的很严格,体能差的根本进不来,他关心的是队列训练,队列训练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这批义勇的战力,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在他看来时间还稍有些短,元奇团练新兵一般都是三个月。
进入草棚落座,观看一阵操坪上的训练,他才开口道:“英军援兵已经抵达磨刀洋,新增战舰四十艘,兵力二万。”
那么快?肖明亮也有些意外,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味着义勇训练的时间缩短,略微迟疑,他才道:“校长的意思,是加快义勇的训练进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枪支弹药囤积的有限,不可能让他们进行大规模的实弹训练,不过,火枪的射击步骤,射击要领等可以先进行训练,还有挖修战壕修筑工事的训练也必须同时进行。”
“是,标下遵命。”肖明亮响亮的道。
略微沉吟,易知足接着道:“另外,轮流分批前往吴淞口炮台,熟悉地势和环境。”
义勇的战场就在吴淞口?肖明亮不由一楞,那可是长江第一道防线而且也是最为重要和规模最大的炮台,应该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能指望这些个才训练两个月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义勇?他试探着道:“一团是否也会移驻上海?”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一团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赶到,驻扎在湖州府长兴县,距离上海四百里不到,距离江宁是四百多里,将一团安置在长兴,是为了策应两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最好最快的训练方法,就是实战。”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连长快步过来敬礼道:“报告大掌柜,江南提督陈化成在营门外......。”
他来的倒是不慢,易知足起身问道:“被拦在营门外了?”
“是!”那连长朗声道。
易知足看了肖明亮一眼,道:“跟我去迎迎,以后不定要打交道。”
被拦在营门外,陈化成倒是没发火,好整以暇的背着手踱到一边打量军营的情况,这里他来过两次了,都是易知足陪同来的,没想到独自来,这些个义勇竟然不准进,还真是令他有些意外。
整个义勇大营占地不小,都用两人高的木栅栏圈了起来,而且用芦席遮掩的严严实实,外面根本就看不见军营里面是什么情况,相隔不远,就有哨楼,令他稀罕的是哨楼上的哨兵竟然在用望远镜观看远处,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不愧是经常跟西洋人打交道的,望远镜在他手里都跟宝贝似的,元奇倒好,连哨兵都配备的有。
跟随他的副将刘国标瓮声瓮气的道:“军门,这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阔绰,能不能让元奇给咱们捐送一批望远镜?”
“白送怕是难,跟他们买一批倒是可以。”陈化成说着一顿,“上海义勇不是元奇团练,一应开支都是由上海总商会监督,不是易知足说送就送的。”
“咱是跟元奇要,又不是跟上海义勇要。”
“哼,你当元奇那么好说话。”陈化成冷哼了一声,道:“元奇火药都论个卖的,而且有银子还未必买的到,白送一批望远镜,你可真是敢想。”
提到元奇火药,刘国标不由的一肚子腹诽,元奇火药性能稳定,威力也大,而且不是松散粉末,是压实的圆柱形状,装填起来要省事不少,但元奇不仅卖的价钱贵,而且还不肯多卖,这事着实令人恼火。
“易大人来了。”一名亲兵过来禀报道。
陈化成转过身来,就见易知足带着一个年轻人快步迎出来,当即一脸不满的道:“这义勇大营规矩森严,非同一般。”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上次招募的福建义勇不抗击英夷却抢劫百姓,这批义勇可是上海的士绅商贾出资招募的,规矩不严可不行。”说着,他拱手笑道:“陈军门请。”
进的大营,一见操坪上的义勇还在进行队列训练,陈化成有些诧异的道:“这都两个多月了,一直是训练这玩意?”
易知足缓声道:“这些个义勇可不是兵籍之家子弟,都是农家子弟,不知军规号令为何物,不强化训练,根本不堪一用。”
这话倒是有理,陈化成点了点头,队列训练的好处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不仅能够规范动作而且能够培养严格的纪律观念,能够让这些义勇养成遵从号令的习惯,不过,他今日前来不是为视察义勇的训练。
随着易知足走进草棚,将身边人屛退下去,陈化成才开口道:“英夷增兵的消息知足是如何得知的?”
易知足随口说道:“虎门关军门飞鸽传书。”
一听是关天培飞鸽传书,陈化成哪里还会怀疑,当即问道:“知足确定英夷会攻击金陵?”
“军情瞬息万变,哪能以不变应万变?”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军门想过没有,英夷舰队在海上,咱们根本没有半点的机会......。”
“打天津呢?”
“天津的内河航道九曲十八弯,而且海口到天津距离也不远,不过百五十里,即便是英夷舰队攻打天津,机会也不大,无法与扬子江相提并论。”易知足沉声道:“要想给予英夷舰队重创,引诱英夷舰队进入扬子江攻击金陵,是唯一的机会。”
看了他一眼,陈化成闷声道:“英夷舰队若是攻击天津,就不会再攻击金陵。”
“所以咱们才必须引诱英夷攻击金陵。”易知足也不愿意跟他争论,缓了一缓,道:“容在下稍稍安排下,后日一早去金陵罢,林部堂肯定是要召集咱们商议的......。”
“已将军情报送金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六百里加急。”
金陵城,两江总督府。
收到易知足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汇报,林则徐丝毫没敢耽搁,连忙修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头通知徐州和九江的三位钦差大臣,同时又修书着陈化成、易知足即刻微服来金陵。
四日后,陈化成、易知足赶到两江总督府,径直被领到林则徐的书房,一进门,易知足才发现书房里不只是林则徐,还有三个人,一个年纪很大,须发皆白,一个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应该四五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三十左右孔武有力,四人正围着一张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指点着,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这三人应该是杨芳、奕山、僧格林沁——一正两副三个钦差大臣。
见的两人进来,林则徐抬起头,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钦差大人,奕大人.......。”
陈化成、易知足两人连忙大礼参见,奕山态度倒是挺温和,受礼之后便和颜悦色的道:“无须多礼,起来罢。”
起身之后,易知足瞥了僧格林沁一眼,对于这位日后赫赫有名的僧王,他印象是很深的,不想对方此时就已经有如此大年纪了,而且已经是崭露头角,否则道光不会派他为钦差副使前来江宁。
僧格林沁也正打量他,见他眼光瞟过来不由的一笑,“知足名躁京师,等闲难得一见,今日也算是有幸。”
易知足在京师根本就不卖京师一众王公大臣的帐,推了无数的宴请,听他开口就提这茬,当即一笑,“元奇薄有微名,在下以元奇大掌柜的身份入京,岂敢交接王公勋贵?”
奕山、杨芳也在打量他,听他说话如此直接,心里都暗自一乐,这小子也不知在官场是如何厮混的,要知僧格林沁不仅是钦差副使,还是郡王身份——承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多罗郡王爵,在几人中算是身份最尊贵的,这小子回话这语气,似乎根本不懂礼仪,完全是平等的口吻。
奕山对这份差事极为重视,也清楚易知足的作用之大,其他的且不说,仅是那五千元奇团练,就得好好笼络对方,这小家伙一看就是属驴的,不能犟着来,当即就笑道:“英夷大举增兵,知足如何看?”
林则徐连忙伸手道:“大家都无须拘礼,请坐。”
叙礼落座,易知足却没回答,而是扫了众人一眼,道:“英夷大举增兵,不知诸位大人如何看?”
林则徐瞪了他一眼,轻斥道:“知足不得无礼。”
意思眉头一皱又迅速的舒展开来,冲着林则徐摆了摆手,他才语气平和的道:“英夷大举增兵,证实知足之前的情报和分析无误,不过,英夷增兵规模甚大,知足就不虑英夷直接攻打天津?”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下官斗胆,敢问大人身为钦差前来江宁,所为何来?”
“放肆。”僧格林沁呵斥道。
奕山却缓声道:“知足可知徐州如今情形?如今徐州已汇集来自山西河南西藏甘肃陕西五省兵力,总兵力超过三万,若是英夷攻击天津,徐州兵力极有可能会被抽调支援天津.......。”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芳补充道:“听闻英夷舰队速度甚快,由吴淞口海面至天津,仅需数日就能抵达,而徐州到天津,至少在一千三百里以上,即便用运河大规模运兵,亦需一月之久。”
“还有。”林则徐接着道:“英夷舰队规模如此之大,有没有可能兵分两路,分别攻击天津和金陵?”略微一顿,他沉声道:“知足既说这一战关乎大清国运,当知非同小可,若是判断有误,以致战败,在座诸位,怕是都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