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秉恬心里正自忐忑,王鼎微微躬身道:“回皇上,元奇确实有意在江浙推广机器缫丝厂,一旦江浙普及机器缫丝厂,对于朝廷来说,意味着每年增加一百万的税银。”
见他有意回避,道光转而看向卓秉恬,缓声道:“易知足首倡发行国债,元奇也为朝廷发行国债打开了局面,创立了模式,功不可没,但朝廷发行国债却不能长期假手元奇,长此以往.......必生弊端。”
道光这话等于是挑明了,卓秉恬心里不由的暗急,朝廷要拥有自己的发行国债的渠道,这事哪有如此简单,别看元奇在广州成立证券交易所,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千万国债推入市场上市流通,实则元奇可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吴其浚在给他的私信中,详细的谈及了元奇为推行国债所做的种种安排以及应对的手段,一统广东钱业,有着良好信誉和丰富经验的元奇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朝廷?
略微沉吟,他就躬身道:“皇上圣虑深远,发行国债确实不能长期假手元奇,不过,如今发行国债尚在尝试之中,士绅商贾百姓对于国债还较为陌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解接受熟悉,此番首次发行千万国债,元奇亦是备尝艰难,半数以上债券实则乃是元奇购买。”
半数以上债券是元奇购买的?道光略微有些意外,道:“不是说国债全数上市自由流通?”
“吴其浚在给微臣的私信中说的很清楚,千万国债至少有四百万是元奇的股东和职员购买的,另外.....。”卓秉恬斟酌着道:“元奇手中至少还能留存有近二百万债券,这是为了预防国债出现大幅波动,也就是大幅下跌之时,以稳定国债价位准备的......。”
道光疑惑的道:“国债价格为何会下跌?”
“正常情况,债券在不同时间段,价格都会有小幅的波动。”卓秉恬缓声道:“临近分红付息的时间,价格会涨,之后会落......另外,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发生大的灾荒,战事,又或是未能按期支付利息本金等情况,都会出现大幅的波动,再有就是,防止有财力雄厚的商团恶意打压拉抬,操纵债券价格以谋取厚利。”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证券交易所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略微沉吟,他才问道:“既是自由流通,自由交易,元奇为何还要稳定国债价格?”
“既为维护国债信誉,也为培养和呵护金融市场。”卓秉恬道:“金融市场初建,元奇要保证投资国债的士绅商贾百姓有利可图,如此才能集聚人气,活跃市场,也唯有如此方才有可能逐步扩大金融市场,吸纳更多的民间闲散资金。”
呵护培养金融市场,元奇还真是用心良苦,道光心里暗叹了一声,平心而论,元奇还是利大于弊的,但元奇掌控江浙的钱业,还是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江浙毕竟不是广东,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既说金融体系、金融市场是富国强兵之本,朝廷就不能听之任之,朝廷应该派员去广州交易所去学习去积累经验,另外,户部亦要开办银行。
再则,江浙自古东南膏腴之地,天下赋税,尽出其半,垄断江浙钱业者,只能是朝廷,定九给易知足去封信,元奇不允垄断江浙钱业。”
“微臣遵旨。”王鼎说着抬起身,道:“还请皇上明示,元奇能否在江浙开设分号?”
道光看了他一眼,道:“定九直言无妨。”
“皇上。”王鼎缓声道:“元奇银行乃是高额吸纳存款,低息放贷,获利微薄,若是允许元奇开设分号,江浙钱庄怕是竞争不过元奇,但元奇有功无过,朝廷也不宜严禁元奇在江浙开设分号,否则易招致非议,况且,朝廷也从无禁止钱庄开设分号之先例。”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允许元奇开设分号,府县一城一号,规模不得超过当地最大钱庄银号,省城允许开设五家分号。”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元奇在上海县城已成垄断之势,些许颜面还是要留存的,由得他罢。”
“微臣遵旨。”王鼎连忙躬身道。
道光随即看向卓秉恬,道:“江宁一场战乱在所难免,着吴其浚赶往江宁,户部调拨一百万两白银作为本金,令其在江宁尝试开办银行。”
“微臣遵旨。”卓秉恬说着又请示道:“微臣愚钝,是否以户部名义?”
道光颌首道:“就叫大清户部银行江宁分行。”
上海,黄浦江。
一艘方头方尾的大号载客沙船缓缓的靠上大东门外的老白渡码头,船一停稳,李旺便跳下船来,扬手叫了一顶青布小轿,易知足在一众长随打扮的团勇护卫下缓步上岸,径直上了轿子,吩咐道:“去道台衙门。”
其实从码头可以换乘小船沿河浜入城,不过,易知足近几日来一直是在船上,实在是不愿意再坐船,况且从码头沿河浜入城,河道上也是拥堵不堪,还不如坐轿子快,这段时日,他从江宁到太平府,安置妥当元奇团练的驻地之后,又匆匆乘船赶回上海,虽说内河风浪小,但却远不如海上航行令人心旷神怡。
太平府距离江宁不远,不过百五十里,走陆路骑马,一路不耽搁,快马加鞭,大半日就能到,徒步行军,两日也妥妥有余,从采石镇沿江顺流而下,可朝发而夕至。
在太平府停留了两日,易知足便乘船返回上海,他可不敢在太平府长时间耽搁,他这个迟迟到任的上海道台,一到任又不见了人影,可不利于稳定上海人心,对于他来说,上海才是最重要的。
轿子在道衙大门口落轿,门口值守的衙役连忙赶了过来,上海道在上海县城最大,一般是轿子,即便是县太爷的官轿也不会不懂规矩在大门口落轿,两衙役赶上前来正欲呵斥,李旺已是抢先道:“道宪大人回衙,不得无礼。”
听的这话,两衙役一楞,待见的易知足从轿子出来,年纪样貌都与平日议论的相符合,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大礼拜见。
“付钱。”易知足指了指有些发愣的轿夫,随即又对两衙役道:“非是公堂,无须大礼,起来罢。”说着,缓步拾阶而上。
进的大门,道衙一众衙役书吏闻讯之后纷纷赶了出来迎接,待的易知足走到大堂院,有那几个见过易知足的书吏,见的确实是道台大人,连忙就地跪下,道:“恭迎大人回衙。”刹那间,院子里就跪了一地。
易知足停下脚步,扫了众人一眼,道:“都各司其职,明日一早再行参拜之礼。”说着,径直往后而去,才到二堂宅门,包世臣就迎了出来,躬身道:“恭迎东翁回衙。”
“包先生无须多礼。”易知足含笑还了一礼,道:“本想赶在开印之前回来的,却耽搁了几日,有劳包先生。”
“份内之事,东翁何须客气。”包世臣说着伸手道:“东翁请。”
易知足边走边问道:“这几日可有要紧之事?”
“事情不少。”包世臣含笑道:“墨生举荐了几位幕僚,人已经来了,目前暂且安置在三堂西厢的院子里,须的东翁定夺,另外,县尊来过,再有.....。”略微一顿,他才道:“京师有封私信,看戳记,应是五百里加急送来的。”
五百里加急?易知足脚步一缓,京师有反应了?若是肃顺来信,不可能是五百里加急,他虽是急于回后院洗浴,却更急于知道京师的反应,当即便道:“去签押房。”
查看了下火漆,易知足才拆开大牛皮信封,取出小信封一看是王鼎的来信,他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实则听闻是五百里加急,他就已经预感不妙了。
逐字逐句将信看完,他将信递给包世臣道:“包先生也看看。”说着,他摸出支雪茄点上,还好,他没有鲁莽,没有急于在苏松两府铺开,否则,怕是连上海县城的地盘都守不住。
不允垄断江浙钱业,府县只允许一城一号,万幸的是,道光毕竟还是给他留存了点颜面,让元奇垄断上海县城钱业,当然,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他甚至可以不要江宁,但不能不要上海。
包世臣缓缓放下书信,难掩心头的震撼,“元奇真有一统江浙钱业之打算?”
“一统江浙之钱业,便可一统大清之钱业,元奇确有这个长期打算。”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不过,朝廷明显是不会给元奇这个机会。”说着,他笑了笑,道:“允许府县一城一号,元奇也知足了。”
包世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元奇所要的也无非是一城一号罢?江浙商帮之多,财力之雄厚,可不是元奇一口能够吞下的。”
“当然没打算独吞。”易知足道:“元奇从来就不吃独食,朝廷若是不反对,三五年时间,元奇就能把江浙钱业整合成铁板一块,如今,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退而求其次是指的什么?包世臣想问,话到嘴边却生生忍住,转而道:“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在江宁开办大清户部银行江宁分行,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说户部开办有银行?”
“朝廷这是想创办国家中央银行。”易知足嘴角一翘,略带讥讽的道:“就目前朝廷的财政情况而言,没有二十年持续不断的大额投入,户部银行难成气候,不过,不得不说,当今很有气魄,也有远见,这么快就迈出这一步,着实有些令人意外,当然,也可喜可贺。”
“东翁慎言。”包世臣轻声道:“哪有臣子如此说皇上的,须防隔墙有耳。”
“这可都是称颂。”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
“敬畏。”包世臣道:“提及皇上,须的有敬畏之心,东翁在官场切忌慎言,颂圣之词,气吞天下,圣虑深远,哪能以居高临下之口吻,应景之时,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易知足连忙敛了笑容,正色道:“在下受教。”
见他如此,包世臣转移话题道:“朝廷成立银行,对于元奇来说,并非好事,东翁何以说可喜可贺?”
“朝廷必须有属于自己的银行,首期就投入一百万两白银,足见朝廷之决心,当然是可喜可贺。”易知足缓声道:“对于元奇来说,户部银行影响并不大.......。”
他打住了话头,没有接着往下说,鸦.片战争之后,大清就进入了多灾多难的时期,户部银行的成长必然会被打断,即使不被打断,也会被元奇远远的甩在身后,他根本就不担心。
见他欲言又止,包世臣笑道:“东翁离衙日久,且先回后院,否则老朽定会被人念叨。”
易知足一笑,起身拱手离开签押房,回到后院,一进垂花门,转过抄手游廊,就见严小妹、白雪、凌璇、春梅、夏荷等女笑盈盈的恭候着,见他过来,众女齐齐见礼道:“见过老爷。”
“这才出去几日,没必要那么大的阵仗。”易知足笑着打趣了一句,才吩咐道:“春梅、夏荷,赶紧的烧水,这些天都在船上,身上都有股子味道了。”说着,他扫了严小妹、白雪、凌璇三女一眼,笑道:“欣儿去拿换洗衣裳。”
待的三女离开,他才轻声问道:“这些日子如何?相处的还好?”
白雪一笑,“老爷放心,欣儿姐大方得体,善解人意,极好相处。”
“如今后院规矩了许多。”凌璇说着试探着道:“欣儿姐是大户人家的罢?”
白雪瞧了他身后一眼,问道:“英丫头呢?没跟着回来?”
“那丫头要迟些日子回来。”易知足说着一笑,“旷了这些个日子,今儿得好好放纵一回,晚上都去璇儿房里。”
听的这话,凌璇略微有些羞涩,白雪却掩嘴笑道:“那可得让欣儿姐侍浴,要不那俩丫头不定先劫了皇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