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就听的李旺在外禀报:“少爷,酒菜来了。”
易知足打住话头,吩咐道:“进来。”
乘着伙计们进来布菜,杜长德仔细的梳理了下思绪,因为修建铁路关乎漕帮的存亡,所以漕帮高层对于有关铁路的事情极为上心,《铁路兴国十八条》在京师引起极大的争议,褒贬不一,这事他是清楚的。
反对修建铁路的,主要还是满蒙亲贵,破坏风水,断绝运河两岸百姓生计什么的,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军事方面,一旦修建了铁路,调集兵力,运送辎重都将极为便捷,这对于以少驭多,以骑射夺取天下的满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个理由是不会明白说出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酒过三巡,杜长德放下酒杯,开口道:“易大人应该很清楚,反对修建铁路,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修建铁路,关隘尽失。’”
易知足放下筷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这纯属是妄自猜疑,庸人自扰,铁路又不是不能破坏,何来关隘尽失一说?再说了,朝廷只要屯兵铁路交通枢纽,就可轻易掌控铁路,对于国防而言,修建铁路,有利无弊。”
杜长德看了他一眼,点明道:“朝廷是以少驭多。”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位杜先生看来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易知足笑了笑,道:“杜先生只往坏处想,却没往好处想,不妨反过来想一想。”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稍稍知晓点兵事的,都应该知道,兵贵神速。铁路有利于迅速调集输送兵力,在下认为,这恰恰更利于朝廷以少驭多。
另外,兵在精,不在多。铁路便于快速集结调运兵力,朝廷也就无须漫天撒网在各地都驻扎兵力,集中兵力驻防水陆交通中心便可以策应四方,如此,则可以削减兵力,大幅提高八旗绿营待遇,以厚饷训练精兵。”
杜长德听的一笑,“这可正应了那句俗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只能是皇上乾纲独断。”
“皇上必定支持修建铁路。”易知足语气笃定道:“在国防军事方面,修建铁路与不修建铁路难以权衡利弊的时候,经济方面的因素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修建铁路能够极大的改善朝廷财政窘困的处境,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皇上肯定会支持修建铁路。”
说着,他看了杜长德一眼,道:“漕帮目前无须急于做出决定,朝廷是否支持修建铁路,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见分晓,在佛广铁路通车之日,我已将《铁路兴国十八条》详加阐述,与钦差大臣辅国公的折子一并送往京师。”
杜长德点了点头,稳妥起见的话,自然是等朝廷做出决定之后,再考虑是否与元奇合作,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元奇可谓是身价百倍,必然会坐地起价,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对于铁路修建,在下可谓是一窍不通,冒昧问一句,咱大清会修多少铁路?换句话说,咱们大清的铁路修建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修建从无到有,从干线到支线,最后形成完善的铁路交通网络,即便是十个漕帮,二百年也修不完。”
“有如此大规模?”吴飞扬惊讶的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打个比方来说,运河以及水路交通就好比是日落西山,而铁路交通却是旭日东升。”
略微沉吟,杜长德才道:“元奇打算如何帮衬咱们漕帮?”
“元奇准备从两个方面对漕帮子弟进行培养——短期的技工和长期的技术人才。”易知足缓声道:“短期的技工也就是修建铁路的工人,元奇手头不乏待建的铁路,漕帮可抽调一部分青壮子弟直接参与铁路修建,一边学习一边积累,另外,元奇在广州办有新式学堂,教授西方的物理化学,勘测测绘等方面的知识,漕帮可以选拔六七岁的孩童进入新式学堂读书,一应该用,元奇承担,各方面都能保证是最好的,如此,花费十年二十年时间,漕帮就能积储足够的技工和技术人才,届时,垄断大清的铁路修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杜长德道:“元奇有什么条件?”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在两江发展,自然是离不开漕帮的大力支持。”
“在下敬易大人一杯。”杜长德举起酒杯道,一口将酒干了,他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先告退一步,还望易大人见谅。”说着又看向吴飞扬道:“少帮主身为地主,须的将易大人陪好。”说着,又是一揖,这才缓步离开。
待的杜长德出了房间,吴飞扬连忙伸手道:“易大掌柜请坐。”说着举杯道:“易大掌柜明日启程,今日就算是饯行宴了.....。”
杜长德出了酒楼,随即上了艘小船,径直赶往下码头,进了吴宅,便直趋后院,见他如此快就折了回来,且是一个人,吴朝阳有些意外,让座后才问道:“如何?”
“在下觉的,对于漕帮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杜长德坐下后缓声道:“大清修建铁路,可能是势在必行.......。”说着,他细细的将与易知足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默然良久,吴朝阳才开口道:“元奇在广东实力不小,更是出了名的有钱,咱们漕帮在江南江北十多万帮众,两家联手,会不会招来无妄之灾?”
这一点,杜长德还真是没有想到,元奇有钱,漕帮有人,两方联手,朝廷岂能不有所忌惮?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如此看来,那就唯有等到朝廷明确表态再做考虑,朝廷若是大力支持修建铁路,咱们漕帮十多万帮众的生计,朝廷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届时再提出,也就顺理成章。”
王朝揖微微颌首道:“这不是小事,得找机会召集众当家的吹吹风,另外再安排一批人去广州详细全面的打探一下铁路在西洋是个什么情形?元奇的那些个厂子义学什么的也要打探清楚。”
江南已是一派初春景象,京师却依然寒冷,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道光埋头批阅着奏折,总管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轻声禀报道:“皇上,有广州和江宁的折子。”说着,恭恭敬敬的将几本折子放在桌子上。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才拿起那几份折子翻看,过年后他就吩咐过,广州和江宁的折子,无须写节略,随到随送,广州来的几份折子是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两广总督琦善、广州将军德克金布、广东巡抚怡良、户部左侍郎吴其浚,粤海关监督豫堃等几人写来的。
所说的几乎都是佛山铁路通车一事,众口交赞火车速度快,运输量大,亲身乘坐了火车的还详细的叙述了做火车的感受,快如奔马,却不颠簸,坐火车犹如坐在屋内,能看报喝茶,洗漱入厕一应俱全,即便是长时间乘坐,亦无不适。
绵性的折子最长,详细的禀报了一列火车拖挂的车厢,一节车厢的大小和运载量,火车的速度,沿途的停靠等等,末尾写到,火车的营运盈利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考核。
火车铁路,道光眼下并且不是很上心,他关心的是元奇团练的调动情况,但几份折子上却都没提及到元奇团练,他连忙翻看来自江宁的林则徐的折子,这才得知,元奇团练早在年前就已分批出城。
看到这里,他不由的放下心来,暗赞了声,元奇团练五千之众离开广州,居然能将广州城里一众大员瞒的死死的,这还真要几分能耐。
接着往下看,林则徐在折子里建言加强天津防务,若是天津囤积重兵防守,而江宁却毫无防备举措,英夷必然避实就虚,攻击江宁,并且详细说明,英夷有蒸汽轮船,完全具备逆江而上攻击江宁的能力。
道光原本就担心英军舰队直接攻击天津,然后兵临京师城,这个建言可说是正中他下怀,这远比让他南巡江宁,以身为饵,引诱英军攻击江宁的招数要高明的多,他却不知道,这也是易知足建议的。
最后一份折子是江苏巡抚裕谦的,在折子中,裕谦禀报了三件事,易知足已经上任,上海县衙张贴告示,招募义勇二千,元奇银行上海分行公开挂牌开张,并且一举开张三十二家分号。
合上折子,道光起身甩了甩手,随便缓步在房间里踱着,元奇此举很明显是要一通上海县城的钱业,上海不过一县城,他并不在意,可问题是元奇不可能只满足一统上海县的钱业,接下来必然是苏松两府,接着是江宁,然后是两江。
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在上份折子中说的很清楚,元奇准备向两江扩张,然后在江宁增设一家证券交易所,以便于朝廷在江南发行巨额国债,他是没想到易知足一到任就迫不及待的,大张旗鼓的进行扩张。
踱了几圈,他才驻足道:“来人。”
一个太监连忙躬身进来,道光吩咐道:“宣穆章阿、潘世恩、王鼎以及户部、兵部满汉尚书觐见。”
军机处,听闻太监传旨,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心里不由的一沉,才将广州、江宁的折子呈进去,道光就宣召几位军机和户部兵部满汉尚书,很显然,这是要议元奇的事情,不外乎是铁路和国债,当下心里便暗自琢磨。
待的户部兵部满汉尚书赶进宫,几人才一同前往乾清宫外递牌子,进的西暖阁,见礼之后,就听的道光吩咐道:“都平身,赐坐。”
一听赐坐,众大臣心里登时明白这是议事的节奏,待的众人谢恩落座,道光才缓缓说道:“年前,元奇不负朕望,承接了朝廷发行的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并且通过广州证券交易所将所有的国债上市交易,如今,元奇恳请增开江宁证券交易所,以利于朝廷在江浙发行国债,你们且议议。”
话一落音,王鼎就率先开口道:“以广东一省之力承接一千万两国债,殊为不易,若是国债期满之前,朝廷欲再次发行国债,广东怕是无力承接,江浙富庶远胜广东,若能在江浙发行国债,朝廷则能轮番甚至是连续发行国债,此实乃朝廷之福,微臣赞同!”
户部满尚书隆文犹豫了下,才开口道:“皇上,发行国债要按期还款,且利息不低,频频发行国债,既增朝廷压力,又损朝廷威信,奴才窃以为,发行国债,须的慎之又慎。”
“发行国债乃是朝廷为缓解财政危机之举。”户部汉尚书卓秉恬缓声道:“微臣窃以为,在广东发行国债,只是试行,而江浙才是发行国债之要地,毕竟富庶莫过于江浙,微臣赞同在江宁开办证券交易所,唯有如此,国债才能正常发行。”
兵部尚书裕诚清楚一开年就要大举调动兵马,没银子哪能行,当即开口道:“奴才赞同。”
“微臣亦赞同。”兵部尚书祁寯藻也跟着道。
眼见是一面倒的局面,穆章阿不敢迟疑,缓声道:“元奇之所以能在广东顺利推行国债,是因为元奇一统广东钱业,如今元奇欲在江浙发行国债,是否欲一统江浙钱业?真要如此,恐有尾大不掉之患。”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窃以为,即便要在江浙发行国债,亦不可再由元奇承接。”
道光担忧的也正在于此,元奇若是再一统江浙的钱业,朝廷怕是极难驾驭,江浙乃是财赋重地,是万万不能乱的,若是任由元奇扩张江浙,朝廷日后必然是投鼠忌器。
“穆中堂所虑甚是。”卓秉恬不急不缓的道:“不过,除了元奇,还有哪家票号钱庄银号敢于承接朝廷发行的巨额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