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易知足一早起身,春梅夏荷两丫鬟便忙活着为他梳头更衣,将他浑身上下收拾的清清爽爽利利索索,转了两圈仔细审视了一番,见没有疏漏,春梅才抿嘴笑道:“成了,今日少爷可真正是那什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易知足在她额头轻弹了一指,笑道:“这都没学会,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发呆,风靡万千青春美少女的......易大掌柜。”
夏荷听的一笑,“少爷还没成亲,会有女眷来吗?”
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没女眷来,让你们跟过去做什么?”说着抬脚就出了门,赶到正房给易允昌两老口请安。
易允昌中风后留下轻微偏瘫的后遗症,手脚有点不利索,但还算恢复的不错,待的易知足见礼后,他才含笑道:“赶紧吃了早点过去,你如今身份不同,怕是来的人多。”
直起身,易知足才含笑道:“孩儿没请别人,就请了一帮好友和一众行商。”
易允昌笑了笑,指了指桌子,易知足在桌子边坐下,才道:“磊园比这里大的多,父亲母亲还是随孩儿住过去罢,也方便孩儿尽孝。”
“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挪窝。”易允昌摆了摆手,道:“你事情多,隔三差五的回来请安就成,没必要****两头奔波。”
吃过早点,陪着说了会子话,易知足才赶往磊园,到的门口下轿,一见门口张灯结彩,他不由的好笑,又不是成亲,有必要那么夸张?早早就赶了过来的严世宽快步迎上来,笑道:“三哥可还满意?”
易知足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么大排场,这两日没累着吧?”
严世宽笑道:“瞧三哥说的,咱也不过是动动嘴。”两人说着话走进大门,一众小厮纷纷躬身见礼,“见过少爷。”“见过大掌柜。”“见过校长。”听的众小厮七嘴八舌的称呼,易知足知道这是临时从元奇和义学抽调来的人手,当即笑道:“每人两块大洋,人人有份。”
两块大洋!一众小厮心里都是大喜,又是一片乱糟糟的道谢,过了门廊,易府管家苏云轻就迎了上来,见礼后,他才微笑着道:“三少爷摆的宴席怕是少了点,帮厨的人也不足。”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们对外撒请帖罢?”
“没有,三哥不点头,咱们哪敢发请柬?”严世宽道:“不过,知道消息的不少,估摸着乐于锦上添花的人不少。”
“得。”易知足笑道:“你们看着安排,别失了礼数轻慢人就成。”
易知足显然低估了他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九点,十三行一众行商便带了自家的小辈登门,老的到正院看戏听曲,喝茶聊天,小的则被严世宽抓住派差,不到十点,山西票号一众掌柜便联袂而来,一见面,日升昌掌柜王德昌便笑道:“咱们可是不请自来,知足不见怪吧?”
“王掌柜说笑了。”易知足拱手笑道:“西票众掌柜登门,磊园可是蓬荜生辉。”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诸位里面请。”
天成亨票号任天德却是笑道:“易大掌柜该不会是没发请柬吧?”
“任掌柜说中了。”易知足笑道:“买园子,散播消息,是为的稳定人心,还真没发请柬。”
“如何?”任天德得意的笑道:“被我说中了吧,来来来,愿赌服输.......。”
紧接着,广州以及西关各商会会馆的会长们开始陆续登门,易知足平日里不喜应酬,这些行会的会长们他大多不熟识,概由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等人迎接陪同,易知足正准备偷偷懒,却见何叔泰、王朝揖领着顺德一帮丝商赶来了,他既意外又好笑,与众人见礼之后才笑道:“我买园子,宴宾客,不过是稳定人心,你们何苦巴巴从顺德赶来?”
王朝揖笑道:“大掌柜乔迁新居,大宴宾客,咱们顺德丝商岂能不来?”
“既来了,在广州玩几日再回去。”易知足说着将众人引了进去,才过门廊,小厮李旺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道:“伍老爷子来了。”
伍秉鉴亲自来了?易知足连忙安排严世宽陪同众人进去,随即快步赶到门口,正见伍绍荣、伍长青两人陪着伍秉鉴进门,他连忙迎上前拱手道:“平湖公怎的还亲自来了?”
伍秉鉴笑道:“知足有喜,老夫岂能不来。”
“平湖公请。”
“不用陪老夫进去。”伍秉鉴摆了摆手,道:“长青也不用陪着,留在这里帮着招呼。”
将伍秉鉴送到门厅,易知足才停步,揉了揉笑的有些发酸的脸,他看向伍长青,道:“老爷子这是静极思动?”
“说是想见见众行商。”伍长青说着压低声音道:“我估摸着老爷子是想敲打一下兴泰行。”
这还真有可能,今天这个机会好,易知足点了点头,两人原路折回,才到的门口,就听的唱名,学海堂学长——张维屛、林伯桐、越华书院监院——梁廷枏......。”
这几位怎的来了?易知足心里暗自纳闷,张维屛虽然熟,但却是个不喜热闹和应酬的性子,林伯桐、梁廷枏,他虽然见过,但基本上没有来往,这些酸秀才素来清高,今日怎的登门庆贺?
“南山公、林先生、梁先生。”易知足拱手笑道:“三位大驾光临,磊园蓬荜生辉。”
“什么蓬荜生辉。”张维屛笑道:“不嫌咱们给磊园带来酸气就好。”
林伯桐、梁廷枏可没那么随意,齐齐拱手道:“恭喜。”
将三人送进门廊之后折回,易知足瞥了一眼伍长青道:“这些个先生素来正眼也不瞧咱们一眼,今日为何会来?”
“梁廷枏如今是林大人幕僚。”伍长青道:“另外,学海棠一直以来推崇的是经世致用,元奇团练此番公开招募士子统领团练,想来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你还别提这茬。”易知足有些郁闷的道:“消息公开也有些时日了,却没见有人前来竞聘。”
伍长青吞的一笑,“知足兄忒急了点,现在是腊月,转眼就过年,估摸着至少得元宵之后,才会陆续有人前来,少不得,还有些人要观望一阵,看看元奇团练是何章程,这毕竟不是统管自己组建的团练。”
这倒也是,这些个士子可不好糊弄,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元奇团练不组建起来,可没人巴巴的往他身边凑,毕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十一点过后,来的宾客越来越多,广州、西关、花地、河南岛、南关的士绅,但凡是没打算外出避祸的基本都来了,这些人,易知足几乎都不认识,但听的他们一口一个大掌柜,估摸着都是元奇的股东。
伍长青抽空子打趣道:“知足兄这个大掌柜可真是威风,瞧瞧,买个园子,一众股东都颠颠的来捧场,这园子买成八万,估摸着今日能回来一半。”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如果元奇不组建一万团练,我估计周边这些个士绅一个都不会来,他们......。”话未说完,就听的门子高声唱到:“两江总督邓......邓......大人。”
这一声吆喝出来,整个大门口登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有些惊愕,易知足、伍长青两人连忙快步抢出,躬身长揖,道:“在下见过邓部堂。”
一听这话,门口众人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地,一身便服的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无须多礼。“说着上前亲热的拉起易知足的手,快步进了大门。
进了门廊,易知足才道:“部堂大人有事唤在下前去就是......。”
“老夫明日一早离粤赴宁。”邓廷桢缓声道:“偏生你今日大宴宾客,老夫索性做一回恶客,前来闯席。”
易知足知道邓廷桢前来必然是有事要谈,当即领着他径往人少的地方走,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他才歉意的道:“今日来的人多,怠慢之处,还望大人......。”
邓廷桢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进屋后随意的坐下,道:“没有外人,知足也别拘礼。”待的易知足落座,他径直道:“知足可是判断英军会重兵攻击江宁?”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江宁乃水陆交通枢纽,乃兵家必争之地,英军必攻无疑。”
“知足相信尚未组建的元奇团练有出省作战的能力?”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总不能说邓廷桢最终是接任闽浙总督,他卖的是空头人情,况且这话他即便说出来,邓廷桢也未必会信,大清八大总督,两江总督位列第二,朝廷对两江总督的任命,岂会朝令夕改,如此儿戏?
说元奇团练有出省作战的能力,焉知他不会对林则徐提及,着林则徐加以防范,要知道邓廷桢本来对元奇就有防范之心。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在下一直认为,兵在精,而不在多,元奇组建团练,在下起初也只准备招募二千人,林部堂让元奇组建一万团练,在下也得硬着头皮组建,不过,在下还是不想改变初衷,准备从一万人中挑选二千精锐,聘请花旗退役军官训练,配备火枪。
不过,在下窃以为,就算是精锐,也不具备出省作战的能力,火枪兵对后勤补给的依赖很大,当然,江宁另外,广州距离江宁虽远,但走海路也不过几天光景,为运输昌化铁矿,元奇和十三行组建了两支船队,这事大人清楚,江宁若是被攻,元奇团练二千精锐从海路援助,完全行得通。”
二千精锐团练,再精能精到什么地步?毕竟是仓促训练出来的,邓廷桢不觉稍稍有些失望,两江繁华,但太平了百多年,对于两江的八旗绿营,他同样不敢做指望,遇难还对元奇团练抱些希望,可二千人能济得了什么事,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见他沉吟不语,易知足连忙引开话题,道:“大清海防,大人觉的与长城可有一比?”
略微思忖,邓廷桢才道:“知足的意思,收缩兵力,重点防御海口?”
”英夷海军会登陆作战,水路关隘皆要极力防范。“易知足缓声道:“在下认为,林大人发动士绅组建团练的法子,大人不妨尝试一下,只要能够坚壁清野,英夷不足惧,两江士绅商贾百姓与英夷没有贸易往来,坚壁清野,应该比广州更容易。”
“这倒也是。”邓廷桢微微颌首道,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林大人虽然刚正,但并不迂腐,也不守旧,而且极力反对断绝对外贸易,他坐镇两广,对元奇来说,是件好事,不过,鸦.片,乃是他最为深恶痛绝之物,知足要好自为之。”
易知足连忙道:“大人放心,元奇断然不会沾染鸦.片。”
邓廷桢点了点头,他如今已调任两江,这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他也没有心思追问,略微沉吟,他才道:“顺德、南海的机器缫丝厂,效率既高,所产生丝亦佳,两江亦是桑蚕之乡,知足就没有在两江推广的想法?”
“有。”易知足肯定的道:“不过,如今长乐机器厂制造机器能力有限,在两江开办机器缫丝厂估摸着要到明年或是后年,大人坐镇两江,元奇自然要尽量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机器缫丝厂于国于民皆有利,值得大力推广。”邓廷桢缓声道:“还有自铸银元的事,两江和江浙,外洋泛滥情形不比广东轻微,元奇龙洋若是推行良好,老夫亦想在两江尝试。”
易知足笑道:“大人尽管放心,但凡是元奇力所能及之事,两江但有需要,元奇定然极力支持。”
邓廷桢起身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就不扫这满园子宾客的兴致。”
目送邓廷桢升轿离开,易知足才长松一口气,有他这么一个封疆大吏呆在园子里,满园子的宾客怕是没一个能够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