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扫了在座众人一眼,含笑道:“五千团练,十个营,可还有人愿意毛遂自荐?”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吭声,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元奇这团练可不比地方士绅组建的团练,总督大人如此重视,一旦战事爆发,那铁定是要上战场的,他们可不愿提着脑袋去跟英吉利人玩命。
见没人吭声,严世宽开口道:“三哥,算我一个。”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这事可没你的份,在家呆几日,赶紧给我赶回上海去。”
“啊?”严世宽一呆,旋即一脸委屈的道:“三哥,咱可是专门回家过年来的。”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元奇一众大小掌柜,谁回家过年了的?就你特殊?”
一听语气不对,严世宽连忙讪笑着道:“在下可不敢坏元奇的规矩,听三哥的,过几日就回。”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眼光有意无意的扫了扫马应龙、梁肇敏等几个有功名的秀才,见这情形,马应龙摸着鼻子笑道:“知足兄莫非有意着咱们几个书生投笔从戎?咱们写写文章还成,带兵上阵杀敌,却非擅长。”
“君湖兄这话大谬。”易知足说着自斟了一杯,缓声说道:“自古书生领兵,青史留名者比比皆是,三国陆逊,南朝陈庆之,唐朝刘仁轨,宋朝范仲淹,明朝于谦、王守仁、袁崇焕,哪个不是书生?
上马能提弓,下马能草书,出塞为名将,入朝为良相,诸位难道不憧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尔等书生?国家养士二百年,如今正是报国时......。”
听到这里,伍长青已是反应过来,易知足这是要用书生带领元奇团练,他不由的暗赞了一声,好主意!如今歧视武人之风极盛,文人对武人十分轻蔑,相较于文人,武人地位十分低下,同为举人进士,文举文进士与武举武进士的地位可说是天壤之别。
如果元奇团练全部用书生来带领,督标和水师的中低级武官根本就无法掌控元奇团练!看来,易知足要这几个秀才出面,是为了抛砖引玉。
马应龙对于组建团练却没什么兴趣,含笑道:“知足兄忒瞧得起咱们了,吟诗填词,咱们还能勉力为之,舞刀弄枪,还真是难煞了咱们。”
易知足也不想勉强他们,笑了笑道:“那以后诸位可就别埋怨我没给诸位机会。”
这是什么机会?众人对此都不以为然,易知足也不再多说,伍长青情知事情必然是有了变化,但在酒桌上却也不便多问,天黑之后众人又转移战场,包下一艘紫洞艇夜游白鹅潭,一场接风宴只到三更才尽欢而散。
夜深,易知足也没敢回易府,径直回到容园歇息,次日一早,他还未起身,伍长青、严世宽、吴云栋三人已是提了早点在外拍门。
起身之后,草草洗漱,易知足走进会客厅道:“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
“可不早了。”伍长青含笑道:“已经七点过了。”
见的金英奉茶上来,吴云栋连忙接过,殷勤的给几人斟茶,严世宽瞥了一眼金英,打趣着道:“女大十八变,英丫头越发的俏丽了。”
金英伶牙俐齿的道:“严公子倒是一点没变。”
“这是笑我还是那么胖吗?”严世宽说着瞅了眼自己的肚皮,笑道:“没办法,就是廋不下来....。”
易知足不理会几人,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些早点,这才吩咐金英收拾了,待的金英退下,他慢条斯理的啜着茶,道:“想问什么?”
吴云栋迫不及待的道:“三哥,花地一千团练,该如何招募?花地多是大家别院,百姓不多,而且当地百姓大多油滑,不堪一用。”
“不堪一用的又何止是花地?西关、河南、长州大都如此。”易知足缓声道:“我没打算在当地组建团练,元奇团练,是要打硬仗的,我打算通过元奇从各府县招募,各县招募一百人,要十八至二十岁的农民,给予元奇护商团待遇。”
“各县招募一百人?”吴云栋一呆,喃喃着道:“广东全省九府十五州厅七十九县,一县招募一百人,这岂非要上万?”
“嫌多?”易知足笑了笑,道:“嫌多的话,咱们在广州再优胜劣汰,裁撤一半,无非就是浪费些盘缠。”
伍长青沉声道:“如此大张旗鼓的招募团勇,可是出了什么变化?”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琼州总兵窦振彪对昌化团练颇为担忧,报到总督府了。”
昌化的团练露陷了?伍长青担忧的道:“不严重吧?”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昌化那地方岂能不组建团练以维护安宁?”
见他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伍长青心知事情不严重,当即拉回话题道:“以书生带领元奇团练,总督大人会否生疑?”
易知足哂笑道:“两位部堂大人号召地方士绅组建团练,元奇积极响应,能生什么疑?总督大人或许会稍稍有些不快,钦差大人定然是欣喜不已。”顿了顿,他才道:“无妨,待的元奇团练成军,总督大人也该调任了。”
“邓大人真会调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应该快了。”
伍长青估摸着他是不是听闻了什么风声,当即不再问这事,转而道:“文武相轻,由来已久,文人不武,武人不文,文武各成畛域而壁垒森严,罕见允文允武的博通之材,知足兄欲招募文人统带元奇团练,怕是难以如愿。”
“不试试怎会知道?”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大小股东近二千,半数以上皆是地方士绅,年轻士子不知凡几,总有耐不住寂寞的,况且,咱们未必要局限于元奇内部招募,大可公开招募,许以入股元奇,名利双收之事,还怕无人动心?”
“名利双收自然动人心,但文人不武,如何统带团练?”
“书生统兵,何须会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统兵打仗的,有没有领兵天分,打几仗就清楚了。”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元奇团勇装备火枪火炮,非是大刀长矛弓箭之流,行军布阵战略战术都大有变化,书生接受能力和领悟力都强,容易学习。”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也懒的再辩,沉吟着道:“既是如此,知足兄不妨请南山公在《西关日报》发表一篇文章,号召书生加入元奇团勇。”
“不妥。”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西关日报》澳门外商订阅的不少,这消息虽然无法隐瞒,却也不宜大张旗鼓宣扬。”说着他看向吴云栋,道:“云栋既有志统兵,就搬去元奇义学,先学队列训练。”
待的两人告辞离开,易知足起身取了两支雪茄,丢给严世宽一支,道:“回来如此早,可是因为朝廷禁烟,放心不下?”
严世宽有些心虚的道:“有三哥照顾,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鸦.片走私,我可照顾不了。”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抽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令尊还算谨慎,林大人对十三行也有投鼠忌器之心,并未厉行追查,否则这一关只怕难过。”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这节骨眼上,你就不应该回来。”
严世宽讪笑着道:“这不是想着快过年了......再则也是担忧广州的局势。”
“呆几日就回吧。”易知足道:“与英吉利一战在所难免,就在明年夏季,上海、南京都是英吉利攻击的目标,战争一爆发,两江的钱庄也必然会遭遇挤兑,怕是有不少钱庄会倒闭,这对元奇来说,是一个壮大实力的好机会......。”
严世宽听的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那咱们上海的分号要不要撤离?”
“不撤离等着被英军抢劫?”易知足翻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当然要撤离,英军是海军,必然沿长江进攻,沿途城镇分号要全部撤离,当然,也别只顾着撤,得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伙计,上海,很快就会繁华起来,元奇在最近几年会加快在上海的发展。另外,你的设法交好当地的帮会——青帮,元奇以后有用得着青帮的地方。”
严世宽如今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哪会质疑他说的话,当即一脸兴奋的连连点头道:“三哥放心,落井下石的勾当,咱熟溜的很。”说着,他略微迟疑了下,道:“小妹想见三哥一面。”
“十八甫磊园,谈的如何了?”
“那老头子咬着不松口。”
“等元奇招募团练的告示出来,再去谈,尽快谈下来,争取走之前在磊园给你和小妹饯行。”
“三哥放心。”严世宽眉开眼笑的道:“他就是只铁公鸡,咱也有钢钳子,保准能拔下他两根毛来。”
三日后,元奇总号和各大小分号各自在醒目的位置张贴出招募团勇的告示:勤王卫道,精忠报国,抵御外侮,抗击英夷。元奇组建团练,特在各府县招募团勇,一县百人,只取十八至二十,身强力壮之农夫,经两次考核而录用者,享受元奇职员待遇,月钱两元,入伍即算工龄,立功者,提前顶以身股.......。
另招募三十岁以下,身体强健,立志报国,抗击外侮的士子加入元奇团勇,充任元奇团勇各级武官,不限名额,待遇从优......。
告示一张贴出来,立时就引起了轰动,元奇组建团练不足为奇,但组建上万人规模的团练,却是出户所有人的意料,虽说团练在大清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地方团练一般规模都不大,二三千人的团练都已经算是大团练了,一下子冒出一个上万人规模的团练,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而且元奇团练还是从各府县招募来的一色的青壮。
西关、南关、河南、花地士绅商贾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意识到,与英吉利开战,怕是凶多吉少,否则元奇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一万职员,一个月光是工钱就得二万大洋,还有粮食器械,这一年下来,至少要三四十万大洋!
小民百姓倒是高兴,元奇组建如此大规模的团练,对他们来说至少是多了一份保障,最高兴的还要数附近的农民,又多了一个进元奇的机会,虽说元奇团练有风险,但元奇职员的福利也是极为罕见,伤残阵亡的抚恤补贴都非同一般,更吸引人的还是元奇的身股。
元奇总号,大会议厅里,人头济济,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象个大菜市场一样,在场的都是看到元奇组建团练告示之后赶来的元奇大小股东们,元奇一下子招募上万职员,而且还许以顶身股,这分的可都是他们的银子,他们岂能没有意见。
易知足大步走到台上,扫了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一眼,他如今早已锻炼出来,如此场合,他根本感觉不到压力,稍稍等了等,他才扬声道:“诸位都静一静。”
会议厅里很快就安静下来,易知足朗声道:“诸位都是为元奇组建团练一事而来的吧?这里,我简单说一下,钦差林大人,总督邓大人要求元奇为表率,组建五千人的团练,告示是招募一万余人,但在广州还有一次考核,最终只取五千人。”
听的这话,一众股东都暗松了口气,易知足接着道:“我想诸位都应该清楚,元奇总号在西关,长乐机器厂、铸币厂在河南,造船厂在长州,弹药局在洛溪,就算两位部堂大人不要求元奇组建团练,元奇自己也必须组建团练以保护元奇的产业。
另外,一旦渡过这次危机,这五千团练可以立刻转为元奇的工人,机器厂、造船厂、弹药局,还有昌化铁矿,钢铁厂,都需要大量的工人,需要多少工人?我不妨给诸位透个底,一万人以上!可以这么说,元奇这次是借组建团练的机会,招募工人!”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林则徐瞥了邓廷桢、怡良一眼,抖了抖手中的元奇招募告示,笑道:“这个易知足,果然是好魄力,一县百人,这岂非是一万有余?”
怡良瞥了邓廷桢一眼,含笑道:“昨日易知足禀报此事,说是从中择优录取五千人。”
“这可是十八至二十岁的青壮。”林则徐含笑道:“哪能轻易放过......。”
邓廷桢道:“元奇才遭遇挤兑,如今还没缓过来,一万团练,元奇难以负担。”
“二位被那小子骗了。”林则徐笑道:“人都来广州了,元奇还有退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