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司号长职务,交出军号?陈阿广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才慌乱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大家都乱成一团,为什么独独解除他的职务?他这个司号长得来的可不容易。
见他发楞,易知足木着脸道:“军号的作用是号令三军,身为司号员,不论如何慌乱,不能离开主官,尤其是在突发情况和紧急情况下,主官要通过军号号令三军,找不到司号员,你让主官如何指挥部队?身为司号员,脱离主官,这是不能容忍的错误!”说着,他沉声道:“执行命令!”
“是。”陈阿广连忙立正,虽然满腹委屈,还是恋恋不舍的交出了军号。
所有官兵心里都是一紧,立时都意识到这次出海拉练不同平日里的队列训练,校长这是要通过拉练择优淘劣,尤其是针对军官和特殊兵种,果然,大步走回队列前面的易知足又扬声道:“三连连长高守奇。”
高守奇心里一沉,连忙高声道:“有。”
“身为一连之长,遭遇突变,惊慌失措,率先脱离队列。”易知足朗声道:“着解除三连连长职务,调往警卫连,三连连长由副连长担任。”
高守奇一脸立时胀的通红,他心里很清楚,调往警卫连,也就意味着脱离了护商团,他是真不甘心,当即立正敬礼,高声道:“报告校长,学生甘愿降为普通士兵,留在护商团,还请校长批准。”
这小子还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好,调往五连。”
“学生遵命。”高守奇连忙敬礼道。
回礼之后,易知足扫了众官兵一眼,扬声道:“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被火炮吓尿裤子的大有人在,你们当中有没有被吓尿裤子的?”
听的这话,一众官兵登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哄笑,“谁也不是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会打仗的。”易知足高声道:“多训练几次,多听听火炮的轰鸣声就习惯了,火炮也就声势吓人,实际上杀伤力不大。”
略微一顿,他语气一转,“今天,你们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这几个月的队列训练都白练了?火炮一响,乱的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窜,哪有一点训练有素的样子?就算要散,也要散而不乱,要躲,也要有目的的躲,我方才看到不少人往后跑,你们两条腿能跑的比炮弹还快?”
说着,他看向燕扬天,道:“以班为单位,讨论如何应对突然袭击,半小时后,继续训练。”
一众官兵讨论,易知足和伍长青溜达着来到海边,伍长青指着眼前的海岸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修建港口?这里无险可守......而且修铁路造价也太大。”
八所港是当年日本人为了掠夺石碌铁矿而修建的港口,不用说,日本人当年肯定是经过详细的勘察之后,认定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最为经济划算,才会选定在这里,易知足对此毫不怀疑。
略微沉吟,他才道:“勘察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石碌的铜矿和铁矿储量大,品质高,开采容易,咱们自然不能放过,采矿业是最为赚钱的,这也是以后元奇发展的重心之一。”
“还是觉的有些不靠谱。”伍长青道:“又是修铁路,又是修港口,还要海运到广州,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还不如直接从英吉利采买,英吉利的优质铁才多少元一吨?”
“帐不能那么算。”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的优质铁咱们最多能够买几年,随着英吉利经济复苏,铁价就会逐步回升,而且铁是大宗商品,发展工业离不开铁,需求量不是一般的大,咱们不能老是依赖从国外进口,不能受制于人,必须发展自己的采矿业。
当然,修建铁路和港口投入是大,是否划算则要取决于石碌的储量大小,百万吨或许不划算,若是千万吨或是上亿吨的储量,这点投入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采矿,伍长青根本就是一点都不懂,当即话头一转,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等候勘探的结果?那要等到何时?”
“广州如今是是非之地,长青何必心急。”
伍长青随行前来八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催促易知足回广州,听的这话,他登时有些着急的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呆上五六个月吧?”
“不会。”易知足笑道:“身为元奇大掌柜,我岂能言而无信?既然说了两个月回广州,自然是说到做到。”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易知足却轻叹着道:“这地方地广人稀,要修铁路港口,开采矿藏,非得从两广大量迁移人口不可。”
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储量是否大,还尚未可知,何必考虑那么远。”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昌化县这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地属平原,应该人口稠密,不想却是人口稀少,八所这一带根本就见不到人烟,原因自然不外乎是天灾人祸。
从附近打探来的消息说,道光八年,昌化瘟疫泛滥,人口锐减,尚未来得及恢复元气,道光十年,崖州黎人张红发、韦色荣等造反,昌、感、儋、定、临诸县黎人响应,朝廷分兵进剿平叛,大军过后,十室九空。
除了瘟疫和兵灾,还有一大祸患——飓风!据悉沿海一带经常遭受飓风破坏,因此,沿海平原一带,人烟稀少。
瘟疫和兵灾,易知足还能防范,但是飓风,他也无能为力,真要大量迁移人口过来,还真是件麻烦事,不过,为了石碌的铁矿,再难也得做,邻近的安南和暹罗盛产稻米,马尼拉也盛产稻米,只要有粮,不愁没人。
见他不吭声,伍长青道:“这地方荒无人烟,昌化县士绅组建团练,跑到这鬼都不见一个的地方来训练,似乎说不过去,再有,护商团官兵的口音也不对,琼州巡逻水师前来,知足兄如何解释?”
“非要说团练?”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就说元奇银行经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批准,承办昌化县石碌山铜矿,准备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堂堂皇皇的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广东水师义勇——元奇护商团兵丁。”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我带有巡抚怡良和水师提督关天培写给琼州镇总兵的亲笔信盖有私章和大印,他们还敢不信?就算他们不信,也要打得过护商团。”
二月初七,晚十时,广州,西关,行商公所,大厅。
英商代表团和一众十三行行商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一个个神色严峻,今日上午,英商代表团通过行商向钦差林则徐传达了不再走私鸦.片,并且以后不再与鸦.片贸易发生关系的保证,希望能够不缴纳鸦.片。
林则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且重申,必须呈缴现存的鸦.片,否则明天就要审讯行商,先拿两个来正法。
不仅是一众行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一众英商也都意识到此次的禁烟钦差与以往截然不同,是以才紧要召开会议磋商。
“各位——。”伍绍荣环顾了众英商一眼,阴沉着脸,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语——杀鸡给猴看,钦差大人审讯咱们行商,正法一两个行商,最终的目的都是冲着诸位而来,杀完鸡之后,就该杀你们这些猴了,要钱还是要命,诸位自行掂量。”
“伍浩官的意思,我们明白。”颠地随即开口道:“为着各方面的利益考虑,我们可以适当的捐助一点鸦.片,但数量不能大。”
听的他口气松动,愿意上缴鸦.片,伍绍荣暗松了口气,道:“不知诸位愿意捐助多少?”
“我出一百箱。”颠地说着看向其他英商。
见颠地表了态,一众英商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报了捐输的数额,伍绍荣略一统计,连五百箱都不到,当即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诸位,区区四百多箱,就想应付过去?”
“为表示对钦差大人的敬意,咱们捐输最上等的公班土。”颠地道:“伍浩官,这已经不少了,这价值三十万银元,再说,贵国禁烟,时紧时松,若不是看在这次事态严重的份上,咱们不可能捐输如此多鸦.片。”
伍绍荣看了潘正炜、卢继光两人一眼,见的潘正炜不动声色的将一根食指叉出来,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究竟是要一千箱,还是要泵船上鸦.片数量的一成,略一沉吟,他便道:“鸦.片贸易只要能继续,诸位的损失两三个月就能挽回,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钦差大人满意,二千箱,不能再少了。”
颠地一口拒绝道:“不可能,二千箱太多了。”
经过讨价还价,最终英商们同意捐出一千零三十七箱最上等的公班土,价值七十二万银元,这是一个创记录的数额,历次禁烟,外商从来没有缴纳过如此大的数目,对此,伍绍荣三人都暗松了口气,有这一千多箱,在面子上是能过的去了,至少能够交差了,就算林则徐不满意,无非也就是斥责一番,毕竟他们是尽力了。
次日上午,伍绍荣率领众行商赶到钦差行辕,很快,就有官差领着众人进去,到了大厅,一见堂上坐着林则徐、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珠尔杭阿等众多大员,伍绍荣不由的大为忐忑,连忙跪下行礼,随即禀报道:“禀钦差大人,一众英商畏于天威,愿意呈缴上等公班土一千零三十七箱。”
林则徐迟迟没有吭声,整个大厅里一片安静,伍绍荣心知不妙,一颗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短短瞬间,他觉的无比的漫长,终于,林则徐沉声道:“来人!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办事不力,着革去顶戴,下狱候审。”
听的这话,伍绍荣登时觉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的一点不剩,浑身发软,两个兵丁快步进来摘了他的顶戴,将他拖了下去,一众行商吓的连连磕头,却是不敢开口求情,生怕惹祸上身。
“英商颠地、查顿,本系著名贩卖鸦.片之奸夷,亦是皇上下旨缉拿之烟贩首恶,今查顿已逃,颠地仍在商馆。”林则徐说着一顿,喝道:“广州知府珠尔杭阿。”
“下官在。”珠尔杭阿连忙起身躬身道。
“着你带领众行商即赴十三行商馆传本钦差谕令,本大臣来此查办鸦片,法在必行,令众夷速将颠地一犯交出,听候审办。”
“下官尊令。”
“粤海关监督豫堃。”
“下官在。”
“即行发布通告,禁止广州外商前往澳门。”
“下官尊令。”
“水师提督关天培。”
“末将在。”
“即刻调集兵马包围夷馆,毋使一人脱网。”
“末将遵命。”
听的一道接一道硝烟味越来越浓的命令,一众行商都是惊颤不已,一千箱都不够,难道真要全部缴纳英商泵船上的鸦.片?这下事情是真的闹大了!
待的一众人尽数退下,邓廷桢才含笑道:“颠地就在商馆,要抓他易如反掌,少穆兄故作姿态,所为何来?”
“逼将。”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澳门的义律?”
林则徐笑着颌首道:“义律才是英商的主心骨,一网打尽,方能逼迫他们交出所有的鸦.片。”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义律是英吉利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是英吉利的官员,与走私鸦.片的英吉利商人截然不同,少穆兄可要谨慎。”
“不过是软禁而已,无妨。”林则徐说着轻叹了一声,道:“临行前,皇上特意叮嘱,不可轻启边衅,不可断绝贸易,否则,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伍绍荣锒铛入狱,水师官兵包围十三行商馆,整个西关为之震动,伍家花园的伍秉鉴坐不住了,他担心伍绍荣再步四子伍元华的悲惨下场,连忙亲自赶到越华书院求见林则徐,结果,不仅没有捞出伍绍荣,伍秉鉴自己也被摘去顶戴,被戴上枷锁,由兵丁押往十三行商馆,前去催促颠地无条件进城接受审办。
六十九岁高龄,富甲东南,声望卓著的伍秉鉴戴枷穿城而过,整个广州城为之轰动,争相一睹,行到西关,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押送兵丁不得不一路挥鞭驱赶人群,才得以成行。
本就不敢进城的颠地,一见伍秉鉴都落得如此下场,更是吓破了胆,态度坚决的拒绝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