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兴这番话虽然云淡风轻,但威胁之意却是不加掩饰,汤秉灿沉不住气,厉声喝道:“你这是在胁迫我等?”
“不敢。也没必要。”刘长兴皮笑肉不笑的道:“只要将这些消息透露出去,又何必胁迫二位?”
汤秉灿登时气的说不出话来,易知足专列被伏击炸毁,西北一干军政大员家眷在这之前又被转移,他们现在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而且也没人会相信,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左宗棠则是冷静的多,上上下下冷眼打量了对方几眼,才开口道:“仓促之间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不过,我想知道,西北自立究竟有何好处?”
刘长兴听的一笑,“宁为鸡首,不为牛尾,恢复帝制,荣华富贵,不仰人鼻息......,这些好处够不够?”
见他滑不溜秋,左宗棠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立宪之初,北方大旱,南非战争之时,都是好机会。”
“自然是要争取时间准备。”刘长兴道:“左大人为什么能够主政西北三十年?立宪之前,是元奇与朝廷平衡的需要,如今大清立宪已经八年,算得上是平稳过渡,已无须平衡。
而西北两省已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正所谓鸟尽弓藏,对于元奇而言,整饬西北已经是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再则,元奇每年对西北都会投入巨额的资金,自然是拖的越久越好,眼下与俄国铁路即将开通,而易国城又恰好巡视西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左宗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头一转,“你们筹划此事想来非是三五年之功,不知......主事之人是哪位?”
“大人稍后自然知晓。”刘长兴口风甚紧,随后又补充道:“大人德高望重,一旦西北自立,还须处处仰仗大人.....,不过,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皇太后......。”
皇太后?左宗棠打断他话头道:“你们不会是打算借助西北复辟帝制罢?”
“大人多虑了。”刘长兴道:“西北军事实力虽则雄厚,但与大清而言依然有着巨大的差距,要想自立,须得先占据大义名分,需要先获得大清皇帝的许可,如此方能名正言顺。”
大清皇帝许可就能名正言顺了?想的也忒简单了些,眼下的大清可不是皇帝做主,左宗棠心里不屑,却也不愿意多说,略微沉吟才道:“事关重大,我们需要慎重考虑。”说着便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
见他居然端茶送客,刘长兴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起身拱手道:“还望大人能以西北为重。”待的刘长兴告退,左宗棠看向汤秉灿,径直问道:“背后主使之人,会不会是冯大人?”
“不会!”汤秉灿想也没想就极为肯定的道:“若是冯大人,绝对不会绕开末将。”对于这一点,他倒是相当的自信,作为冯仁轩的心腹,如此大事,对方不可能瞒他。
顿了顿,他接着道:“应该就是朱山海,这人是满人,多谋善战,战功累累,长期于西北两省剿匪平叛,积功迁升至高位,在西北军中有着不俗的影响力......。”
左宗棠最担心的是冯仁轩,如果这一切是冯仁轩在背后策划操纵,事情就棘手了,至于朱山海之流,他还没放在心上,不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浪来,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眼下不宜妄动,以免激化事态,暂且观望罢。”
暂且观望?难道就不怕事态进一步恶化?依照汤秉灿的想法,应该采取雷霆手段尽快解决朱山海,避免皇太后和皇上被挟持,然后顺藤摸瓜,大肆清洗西北军内部的乱党.......。等等,对方这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他当即谨慎的道:“末将窃以为,当雷霆一击,诛灭首恶,如此方能将叛乱扼杀于萌芽。”
左宗棠缓缓摇了摇头,“围歼朱山海不难,难的是保证皇太后和皇上的安全,再则,朱山海未必就是主谋。”
顿了顿,他接着道:“着令各部原地待命不得妄动,妄动者,以叛乱论处。”说着,他站起身提笔草拟了一份电文,“新疆惊变,祸起肘腋,然并未失控,皇太后皇上安好,镇南王安好,为防激化事态,望安西清肃流言,静候佳音。”
镇南王专列被西北军伏击炸毁的消息在刻意散播的情况下很快就通过电报传遍了西北各府县,不论是西北军还是两省官员皆是人心惶惶,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大清最有权势的不是皇帝不是内阁总理大臣,而是镇南王。
西北军公然刺杀镇南王,这无异于叛逆!尽管刺杀未能得逞,镇南王毫发无损,但西北军哗变已是不争的事实,此举不仅是绑架了整个西北军,也绑架了西北两省官员,人人心里都清楚,西北一场大变在即,而且这场大变直接关乎他们的生死荣辱!
安西,浩罕,总督府。
冯仁轩缓缓将手中的电报转给巡抚郑应观,随手点了支香烟,左宗棠这份电报不仅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也摆明了是不相信他,想想也是,西北军实则一直处于他的掌控之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不相信他甚至是怀疑他是背后主谋都是情理中事。
目前看来,这一切都是出自朱山海的策划,此人多谋善战,屡立战功,素来受他器重,方能一步步迁升到军区副司令员,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头白眼狼!
这家伙想做什么?推动西北自立?篡夺西北军大权?借助西北军恢复帝制?可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大人。”郑应观沉声道:“朱山海不过一军区副司令员,怎敢如此犯险?其背后是否另有其人?”
有道理!冯仁轩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朱山海的背后是谁?皇太后还是左宗棠?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见他不吭声,郑应观抖了抖手中的电报,“王爷就在哈密,何必理会左大人?”
听的这话,冯仁轩点了点头,“给王爷去电.......。”
哈密,州署衙门。
哈密日照强,却也多风,尤其是春夏期间,时常有大风,易知足原本是打算去农灌区考察,因为有大风迹象不得不窝在州署,闲着无聊,索性拉了黄殿元对弈,两人都是臭棋篓子,摆开阵势杀的难解难分。
赵烈文则在一旁专注的翻看着哈密的各方面资料,勤务兵接着送茶的机会轻声道:“先生,哈密知州唐舒望求见,说是有紧急要务......。”
看了一眼向正在下棋的两人,赵烈文站起身来缓步踱了出去,站在台阶下的唐舒望满脸焦急之色,一见赵烈文出来,连忙呈上一份电报,道:“赵先生,王爷专列被伏击炸毁.......。”
专列被伏击炸毁?赵烈文心里一惊,脱口道:“消息属实?”
“准确可靠。”唐舒望连忙道:“调度室在预定的时间内没有接到专列经过吐鲁番的报告.......,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勒令附近小站派车沿线查探......发现了被炸毁的专列......伤亡惨重......。”
“随我进去。”赵烈文沉声道。
听闻唐舒望结结巴巴的禀报,易知足将手中的棋子放入盒子里,闷声道:“伤亡情况如何?”
唐舒望忐忑的道:“专列上官兵......无一幸免。”
“城内即刻戒严。”易知足沉声道:“让人接管哈密各部。”说着,他看向唐舒望,“巩宁电报,随到随送。”
“禀王爷。”唐舒望连忙道:“有线电报线路已经中断.......。”
有线电报一般都是沿着铁路线铺设的,被炸断也是情理中事,易知足沉声道:“马上派人修复,还有铁路,也必须尽快修复。”
待的两人离开,黄殿元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缓声道:“专列被伏击,应是西北军所为......。”
“定然是西北军所为!”肃顺一步跨了进来,“西北逆反,哈密不可久留,当速归。”
“不急。”易知足摆了摆手,“既来之,则安之。我倒是要看看西北两省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肃顺道:“西北军六个团兵力沿铁路线警戒巡逻,专列居然还能被伏击炸毁,不是西北军所为,难不成还能是匪徒?可从未听闻西北两省有如此大规模的匪徒?这是谋逆!”
“纵然是西北军所为,也不能就此判定整个西北军谋逆。”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至少汤秉灿还是能信任的,否则他不会调派兵力前来哈密听命,左季高也能信任,否则巩宁就不会及时发现刺杀组织踪迹。”
听的这话,肃顺迟疑着道:“难道是冯仁轩?”
“可能性不大。”易知足缓声道:“汤秉灿是冯仁轩心腹......。”
难不成是怀疑皇太后?肃顺本能的觉的这不可能,黄殿元却道:“不论是谁,既能伏击专列,就足以说明西北不安全,大掌柜身系天下安危,不可轻易犯险。”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不急,先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