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岷阳。
岷阳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这一日更是下起了雨来,现在本就是秋季,已经有善于占卜星象之人,这雨一下便会连绵不断,至少半月。
燕云笙就这样站在他住了那么多年的摄政王府里,连伞都未撑,任由天边的雨落到他的身上,打碎了他全部的野望和信仰。
“你的头疼之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你再这样站下去,我可以保证你这次一定会病倒。”
燕云笙闻声转头,在看到话人的那一刻,眼中原本刚刚出现的神采也暗了下去。
“孙妙,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用你的口技了吗?”
那名为孙妙的女子丝毫没有介意他话中的不客气,撑着一把油纸伞便走到了他身边,“你不是不想让我用口技,只是不想让我模仿花宛茵的声音罢了。”
燕云笙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院里。
“本王的病已经好了,妙手神医也该离开了。”
孙妙听到他的话挑了下眉,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逐客之意,也不把手中的伞递给他,就这样陪他站在雨中。
“燕云笙,我当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
天边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院中的两人都没有再话,看着这一院残落的鸢尾,任由雨雾模糊了双眼。
良久,孙妙才转身,把手中的伞硬塞到了他的手里,也不抬头看他,走出两步之后,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脚步,属于孙妙本人的声音响起。
“今日我就要回去了,燕云笙,如果你还想活到能见到花宛茵的那一日的话,我劝你把我给你开的药一日三服,日日不落,还有别再淋雨。当然,如果自己想要英年早逝的话,我也不拦你,毕竟,我只是一个大夫而已。”
完这么一段话,孙妙便要离开,却听得燕云笙突然问了一句,“她在哪儿?”
孙妙被这个问题弄得脚步一顿,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便又迈出了要离开的步伐,“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若是我现在放下一切去找她,可能找得到了?”
孙妙步伐不停,哪怕是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可她还是回答了,“不能。”
然后,再无多言。
而燕云笙,就这样看着这位江湖上盛传的妙手神医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自己却是恢复了刚才站在那里的姿势,只不过这次,他打开了手中的伞。
他会活着,至少会活到可以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
只是,他以自己用作云崖的磨刀石,用自己的背信弃义换来燕国后来几十年的安稳,这样的他,还能活多久呢?
便是他自己,都根本不知道了。
孙妙出了摄政王府之后,便是直接去了瀚墨阁,原本属于尹华香的地方,而现在,却是属于她的地方。
“姑娘,你回来了。”
门前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伞,又拿来换洗的衣物,待她梳洗完之后,方才对着那个侍女了一声,“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回去。”
那侍女很是兴奋,连声音中都带了雀跃之意,“真的吗?我们明天就回家了吗?”
孙妙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为她口中的家感动了几分温暖,自然地了头。
都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家了,师傅得对,她不适合外面的日子。
“那,那个人,也与我们一起吗?”
孙妙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当下便了头。
那个侍女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多什么。
“她是我的病人。”
听到孙妙肯定的回答,她才稍微放心一些。笑着退了下去。
孙妙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来自医谷,是江湖上盛传的妙手神医,可是他们医谷却是如同占星楼一样,外人从来找不到在何处。
占星楼以占卜入道,他们则是以医入道,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是从无交流。
占星楼的人还好些,至少他们会时常出来历练,可是医谷的人却不然,医谷的人基本上一生都不会出医谷一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每一个医谷的人,都十分讨厌外面的勾心斗角,因此他们与出了尹华香那么一个完全不像淮阳所出的淮阳人有些相像。
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能再有一个成功飞升之人,甚至于到了最近几代更是除了医术高超之人便再无人成功入道,但是他们却是依旧不愿出世。
而她,之所以得了一个妙手神医的称号,还是因为那年她为了一味药材不心被卷入了一场江湖风云中,却因为自己的医术救了一些人,更是被一些人所帮而得以脱险。
然后,便传出了这么一个称号。
医谷的人都是十分地排外,所以在她要带她的病人回去的时候,那个侍女才会那么不乐意。
所以这些年,她也很少在外面施展医术,极少的几次,也不过是为了还一些人当年帮她的人情罢了。
治疗燕云笙,便是如此。
当年花宛茵也是年纪尚,却在那场风波中救了她一次,她为了还她人情,便给了她一个可以请她治疗的机会,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燕云笙。
想到这里,孙妙突然想起今天还未给她的病人把脉,便站起了身,披上蓑衣,走了出去。
待得她走到花宛茵所在的房间时,却是看到她正坐在床边咯血。是的,她的病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宛茵。而花宛茵自己的这次治疗机会,则是另一个人用当初的人情换来的。
不过,花宛茵的情况着实有些特殊,也因为这份特殊,引起了她钻研医术的狂热之情,所以她才打算把她带回医谷,好好治疗一番,看看究竟能不能治好她。
看到她又是这个样子,孙妙便猜到了自己前两天刚开的药方也是没用了,心里有些挫败,但还是像以往一样,把她扶了起来,再一次把上了她的脉搏。
在感觉到她又一次用了内力之后,孙妙也有些生气。她大概能猜到她又去干什么了,不过这样只会让她更生气。
“花宛茵,你和燕云笙还真是一对,都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告诉过你,最近不能使用内力,你却还是偷着离开瀚墨阁,偷着去帮燕云笙做事,你这样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孙妙很少发火,但是她当真是没有见过像他们两个这样的病人,不仅不听大夫的话,自做主张,而且连求生的意志都快没有了。既然早就不想活了,还让她来救他们作甚?
“孙姑娘,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花宛茵脸上的苍白之色比之前两日更甚,原本的十分颜色如今只剩六分,孙妙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是不忍心再苛责,叹了一口气,只能任劳任怨地帮她施针,谁叫,她答应了他们呢?
一轮施针过后,花宛茵的脸上终于是有了血色,孙妙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心下一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值得吗?”
花宛茵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她的,是她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当年百花谷解散的时候,那些人问她为什么不跟她们一起走,她回答她们是因为燕云笙的时候,她们也问过她,究竟值不值得,她当时并未回答,只是那样看着这群与她一起长大的姐妹在经历了呢么多之后,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而她,却只能沉浮在这红尘之中,任由世间的纷扰碾碎了自己当年的一颗不染纤尘的心。她和燕云笙都是不会爱的人,直到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的时候,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只是,为时已晚。
“孙姑娘,若是有人这么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孙妙的动作随着她的话也是一顿,仿佛想起了当年那个不过十三岁却被种下那等邪物的少年,他也是笑着安慰过她,他一定可以挺过来,只是最后,他还是没挺过来。
她用她的身体帮他分担了一半的蛊毒,却最终只能看着他走上别人为他安排好的路,那条足以让他后悔一生的路,而她,却只能待在医谷中,再不见他,让当年那段感情彻底尘封,也让那个早已好的誓言,随风飘散。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努力,逃过了那些人的眼线,把他带到了岷阳来,只是最后他还是和那唯一的机会擦肩而过,而她,为了医谷,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只因,医谷并不想被他们卷入尘世之中。
如今,他身边有了一个陪他那般久的女子,而她,不过是他的救命恩人,罢了。
孙妙知道,自己体内的蛊毒也挺不了多久了,她的寿命,也必不会太长,那么,即便是他忘了她,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吧。
找到一个能陪他一生的人从此相伴,哪怕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怎么也是比知道是自己心爱之人害了自己,要好的多吧。
此生情短,今世命短,但是曾经见过,曾经相知过,也就够了。
而值得,与不值得,谁又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