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大雪。
雪自昨夜开始落,头一片雪花便如鹅毛般,一落便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慕叶醒来但见屋外推上一层厚厚的雪,且鹅毛般的大雪势头不减,仍如春日柳絮,在空中飞扬。
苏延比慕叶先起,已在外屋依窗而坐,见慕叶出屋,向慕叶伸出手道,“阿璟,过来陪我一道听雪。”
慕叶移步近前,握上苏延温热的手,倚着苏延而坐,静心一听,便闻外头雪花飞扬,飘扬的雪花落在厚厚的宫苑里,掉在枝头,落在琉璃金瓦,还有早被厚雪压弯的枝头承受不住最后一片雪花的重量,“咔擦”一声脆响,自枝干断裂,掉入积雪。
光是听,慕叶便可想象出外头那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太傅素有雅兴,只是今日外头*静了。”
“很快便静不了了。”
苏延笑笑,自榻上起来,起身前轻吻慕叶唇角,“瞧瞧是谁来了。”
两人还未走近门,胡媚已从门外冲入。
“且让我躲躲!”
胡媚冲开双手相携的二人,匆匆向里屋闯去。
慕叶与苏延相视一眼,慕叶入屋寻胡媚而去,苏延关了门。
入了里屋,慕叶便朝房梁喊道,“阿媚,出了何事?”
房梁上不见半点回应,只有一方红色衣角垂下。
慕叶倚着朱红柱子仰头道,“阿媚,别躲了,你的衣角露出来了。”
胡媚探出脑袋,望着露出的红衣衣角,甚是不悦,“太过心急了。”
慕叶纵身而上,靠着胡媚而坐,问道,“何事这般匆忙?”
胡媚索性也不躲了,背靠房梁长腿一伸,懒散道,“宁淑妃来了。”
“宁淑妃?大皇子的母妃?”
慕叶挑眉,房梁另一端坐下,同样背靠房梁伸着长腿,只是姿势不若胡媚妩媚,却是说不出的随性肆意。
“她来作何?”
“除了为苏烨打探消息还能有何目的?”
“所以你躲这里来了?”
“若不然呢?临华殿由夏贵妃做主,宁淑妃一来可没那般容易了。”胡媚顿了顿,道,“毕竟你我二人理应陪御驾狩猎,今日方能回京。”
慕叶细想过后,“临华殿人员众多,保不住宁淑妃会买通数人。”
“能躲一时便好,待御驾归京,便是将一切告知宁淑妃,也为时已晚了。”
“只怕一时也瞒不了。”
“躲不若迎,”房梁之下传来苏延优雅之声,“与其避而不见,倒不如见上一见。”
胡媚脑袋一偏,俯视房梁下的苏延,心里甚是愉快,如此俯视苏延,当真是一大快事哪!
“太傅可有完全之策?”
话音落,胡媚便被慕叶一脚踹下。
俯视苏延这事,唯有她慕叶可以,饶是亲密如胡媚者,她亦不允!
然,胡媚毕竟是胡媚,伸掌拍向房梁,借力翻身,伸出另一手抓上慕叶脚踝,带着慕叶一同坠下。
离地半尺之时,胡媚松掌,翻身稳稳落下,闪至一侧欲见慕叶在地上摔个人仰马翻。
转眸望去,只见慕叶被苏延稳稳抱住,连发丝儿都没少一根。
胡媚撇嘴,琥珀色的凤目露出一丝鄙夷,“无趣!”
慕叶翻身而下,得意向胡媚一笑。
“下回等剩你我二人再行比试!”转而望向苏延道,“太傅有何完全之策,快些说罢。宁淑妃可要到临华殿了。”
“宁淑妃是以阿月小产为名,前来探望,届时,你与阿璟便在阿月房中面见宁淑妃。”
胡媚越听越觉自个似一只给黄鼠狼拜年的鸡,便急急打断苏延,问道,“她必会问我们二人为何在此,我们难道要说是护送皇上归宫么?”
“自然不是,”苏延玩弄着大拇指的白玉扳指,俊颜从容淡然,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也不是事,他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可将之化解,笑容一如既往浅淡道,“只需说,狩猎那日接到慕家急信,便向皇上请辞,先一步归京。”
凤目一亮,慕叶已明白苏延之意,接着道,“那日狩猎之人,皇上重伤,留在围场的只剩左将军一人,苏烨根本无从询证,若是他真以皇子之令挟制,左将军必会生疑,自会以群臣不得妄议君主之规来挡。”
胡媚一听甚觉有道理,颔首道,“听来是不错,那日狩猎你我二人本来就不见踪迹,如此一说也算合理。”
慕叶微微一笑,好不得意道,“那是!”
“啧啧啧,”胡媚摇头叹息,“奸商遇上狐狸,皆是诡计多端之人!果然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慕叶笑了笑,“阿媚你莫太过谦虚,你才是苏家长媳。”
“那怎么一样?!”胡媚坚决不与二人同流合污,异常严肃道,“我之狠毒与你们之诡谲如何一样?!”
慕叶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临华殿,偏殿。
慕叶与胡媚跟着夏贵妃一道将宁淑妃送出屋。
四人又是寒暄几句,夏贵妃等人便望着宁淑妃,再无话了。
宁淑妃望了望屋里,这苏姮的面她还是没能见着啊,如何探的出胎儿有滑胎之际是真是假。
转眸望见六双眼睛,宁淑妃轻笑几声,以解尬尴之气氛,“今日没能见着阿月,着实遗憾,还请贵妃姐姐莫望转达妹妹心意,千万让阿月好生歇息。”
“妹妹心意,本宫自会转达,外头天寒,妹妹早些归宫去,也莫冻坏了身子。”
宁淑妃却是不愿回去,此次她来有两目的,一为打探苏姮身孕,二为探查临华殿可曾藏人,二者目的却是无一达成。
宁淑妃仍是站在门口,没话寻话。
“阿月是妹妹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膝下无女,早将阿月当真自个儿的亲生女儿,此次这般大事……哎,也没能见着阿月,心里总是不安。”
胡媚冲宁淑妃笑道,“淑妃娘娘放心,我无双谷素有医术无双之名,我师姐更有医仙之名,我之医术比之师姐并不差,定会将公主与胎儿保全。况且,公主此刻体弱,需卧床歇息,不得走动,亦不可见人,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夏贵妃在一旁帮衬,拉着宁淑妃的手吐苦水叹道,“是呀,本宫这做母亲的,一日也只能见了两回,不敢多见哪。”
宁淑妃笑容僵硬,也不再多逗留,向夏贵妃请了辞。
四人目送宁淑妃辇座远去,方是安心回屋。
一转入里屋,卧床休养不可见人的苏姮便利索从床榻爬起,古灵精怪道,“她走了么?我能起来了么?”
虽已是身怀六甲,下床动作却是敏捷地很,丝毫不见胡媚口中的“体弱”。
夏贵妃看得心惊,忙忙上前亲扶苏姮,“阿月,慢些!如今虽是胎儿已稳,可你还需谨慎些,不可……”
“不可莽撞嘛!”
苏姮熟稔续下话,这些话她已听母亲说了百遍千遍,这耳朵都成茧子了!
夏贵妃轻点苏姮鼻尖,甚是沉溺轻声责道,“已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竟还这般孩子气!”
苏姮笑了笑,满是甜蜜。
夏贵妃看在眼里,乐在心中,拍着苏姮的手道,“再过几日,你便能与你慕郎再见了。”
苏姮笑开,脑袋轻垂掩去双颊染上的粉霞。
胡媚与慕叶在屋中待了片刻,待宫女来报宁淑妃已走远后,方出偏殿。
两人同往正殿去。
苏琛与苏延二人便是在临华殿之正殿,一人在东,一人在西。
胡媚往东,继续为苏琛解毒,道别之际,胡媚叫住慕叶。
“阿叶,有些事我不该多说,可你……心中要有数。”
苏琛待苏延格外信任与宽厚,不说见苏延之时屏退众人,光是醒来便欲见苏延一事,便已是殊遇。
自古伴君如伴虎,今日之苏延能为苏琛保卫洛阳,护得苏琛高坐皇位,往后呢?
帝君之宠,后宫也好,群臣也罢,不享最好。
慕叶勉强笑了笑,“阿媚,我本以为我有数,后来,我又没谱儿了。”
话未说清,慕叶不愿再往下说,“此事……阿媚你莫插手,我也不想多言。”
总不能叫她告诉胡媚,说昨夜苏延还想借烨、炀二人之力,毁掉皇室苏家罢!
胡媚耸肩,美艳玉容满不在乎,道,“这些琐事我素不关心,只给你提个醒。”胡媚折身往东而去,嘀咕道,“再服一剂药,毒该解了,若再不解,只能换个方子再试试了。”
那话自是没逃过慕叶的耳,慕叶扶额,伸向捏着胡媚的耳朵以怒吼之方式告诉胡媚,那是皇帝!大周的皇帝!万人之上的帝君!不是她胡媚的试药童子!
若不能将毒解了,还是不解为上策!免得苏琛留一口气处决人!
可转念一想,处决的人横竖不是她,若是处决胡媚正好报了多年前拿她试毒一事。
慕叶便坦然了,笑吟吟踱步向西走去。
时日无多哪,她且先去喝上一杯苏延煮的茶。
想着香茗,慕叶不觉加快脚步。
而临华殿之西侧,仪元殿中一名小内侍捏紧袖中信封,眼观四方耳听八路,一路慌张小跑至西宫门,等候污物车经过,将信封塞入推车内侍手中,匆忙又归仪元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