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弘稳住姬瑶,道,“既然已喂毒药,自可解开我了。”
“好。”
慕叶手腕用力,云九整个人在屋里转了一圈,五指一拉软鞭似会认路,稳稳当当缠回腰际,成了一条漂亮的银质腰带。
那翩若游龙的身影止住,如白鹤收翅,敛回锋芒。
长发在半空打过选儿,落回肩头,慕叶又是文雅的纤弱女子。
慕叶落座,请道,“长老请坐。”
姚弘落座,道,“那么,我们好好谈一谈。”
“长老当真宽容,面对杀生仇人竟也如此心平气和。”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之死生算不得什么,忘川大仇一日不得报,我等忘川族人便一日如同行尸走肉。”
姚弘一派正气,顿了顿,道,“主母也该以忘川一族为重,抛却以往种种。”
“长老是要我抛却双亲血仇而助仇家么?”
凤目微扬,闪着一股傲骨之风,以不屈之态直视姚弘。
“看来,主母是不愿谈了。”姚弘沉声,甚为惋惜道,“容我提醒主母,我等已无牵挂,可主母有亲人有朋友,为他们着想,主母也该与我等谈上一谈。”
慕叶冷笑,“为他们,我更该如此!”
话落,两根银针出袖,飞向姚弘双腕。
“啊!”
姚弘疼得跳起,双手已动弹不得,只有裂骨之痛!
“云九双手已废,便是你留在他体内,此生都无法御灵!”慕叶冷冷一笑,“要么,我逼你出来,要么,你自己走!”
云九双手垂立,肩膀半驼,瞧来甚是颓废。
赤瞳死死盯着慕叶,恨意直白。
姬瑶咬牙,一字一句道,“姜璟,这洛阳百姓皆是因你而死!”
慕叶已然打开琴匣,取出赤血琴。
与姬瑶姚弘,早无需多话!
清泠琴声响起,在沉寂冬夜奏出一股清风,吹来叫人浑身舒畅之气息。
慕叶盯着那双赤瞳,十指愈加得快,琴音亦愈加高亢响亮。
云九之额际本因疼痛生出一片冷汗,此刻,被那琴音击得倒地翻滚,冷汗如泉涌,自面上挂下,浸透冬日厚衣。
终于,那赤瞳一闪,那双眼眸又成了黑色。
一股浑浊自云九身中逸出,躲着琴音飞速择路而逃。
那浑浊慌乱中撞开大门,屋外的冬风吹入屋内,带入寒气。
慕叶临风弹琴,未束长发在空中飞扬,肆意潇洒。
云九看清眼前人,唯有四字入脑,“风姿卓绝。”
那股浑浊逃逸至琴音停歇出,终得喘息。
一股浑浊分成两道,同长一身,却出了两个脑袋。
姬瑶愤恨道,“早说不必寻她!如今倒好,好不容易吃来的修为赔了大半!都怪你个混账老东西!”
“混账!”姚弘怒不可揭,“惟剩她可为忘川平复一族之仇!”
“哈哈哈哈!”姬瑶笑道,“她不会帮你!她毁了姬家毁了忘川,你还指望她助你?!”
那笑声在夜间听来格外渗人。
有打更人走过,不闻异声不见人影,只觉往日的巷子今日来得更阴森。
打更人拢了外袍,匆匆而过。
姚弘道,“除她之外,别无人选!”
“错!”姬瑶阴鸷无比,道,“只要人死了,便是复仇!从今往后,要么你滚开,要么听我的!”
一股浑浊探出,姬瑶化掌为拳,在半空牢牢紧握。
小巷中自地下升起成片暗色混沌,化成无数股早无人形的混沌,双眼泛着饥饿幽光,似恶犬一般匍匐在姬瑶脚边。
梅园。
琴音一止,景云跟着苏奕与胡媚二人便寻慕叶。
苏奕早想入园,然景云与胡媚皆知他们闯入无异是给慕叶添乱,故而此刻放入。
慕叶正收琴,关上琴匣道,“来得正是时候,这人便是洛阳十三条人命案的凶手。”
苏奕望着地上的人,浓眉微蹙,此人双手已废,瞧面色郁结青黑之色,必染重疾。
见苏奕如此神色,慕叶瞧向胡媚。
胡媚递了个眼色给慕叶,微微颔首,向苏奕道,“回头我与你说。”
吩咐景云将云九扶起,为之诊脉。
诊完,摇头一叹,“手腕的伤是小,为他接骨一月即可痊愈,只是阳数已尽,活不过半年。”
慕叶甚觉惋惜。
苏奕眉头蹙的更紧,沉声吩咐道,“哪怕他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审理此案。”
说着,便欲上前将人带走。
慕叶拦下苏奕,道,“兄长,我与他算是故识,我想问他一些话,待他醒来问完便交给兄长。”
苏奕素来铁面,张口便欲回绝。
胡媚拦在苏奕前头,道,“人都是你抓的,什么时候交随你,”扯着苏奕便往外走,“我且将事情与你说说。”
云九正躺在榻上,半死不活。
景云望过一眼,请示道,“夫人,可要将人搬出屋子?”
“不必,我有话问他,你且下去歇息罢。”
“是,还请夫人多加小心,景云便在旁屋。”
“嗯,对了,今夜之事,不必告知你家公子,省的他多心。”
“是,景云告退。”
次日,午时。
“吱嘎”
窗棂被支起,一股冷风迫不及待吹入屋内,将一室温暖吹散。
云九打了个冷颤,双目睁开,想环抱住双臂抵御寒冷,手腕之下已不听使唤,没了知觉。
云九又试了试,双手垂着,动弹不得。
面上诧异转为苦涩,笑得凄楚。
自那日他成了他们的傀儡,身与心便早不属于他了。
“醒了?”
慕叶自席上起身,上前扶起云九。
今日之云九与昨日已是不同,眼眸赤色已散,可与往日的云九亦是不同。
如今的云九,不见昔日不羁,只余一股颓老。
云九见着慕叶,恍惚,“我怎会在此?”
慕叶扶了云九坐起,不答反问,“昨夜的事你不记得了?”
云九摇头,甚为虚弱,“不记得。”
近了前,慕叶看清云九额际与眼角细细的皱纹,还未至而立之年,竟已生如此老相。
慕叶心中一叹,道,“他们以你之身,残害洛阳十三条人命!他们所为你皆不知么?”
云九摇头,却又道,“昨夜虽不知,往日那些恶径也能猜到几分。”
云九不顾慕叶未应,又絮叨道,“这数月来,我大部分时间睡着,偶尔醒来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醒时时分,行为言语也似受人控制般,不同我之作风。今日能再清醒一回,实在感谢主母,只是,我清醒不了几日了。”
“半年。”慕叶坐在云九身侧,道,“你还能活半年。”
“半年……很久了。”
云九的笑意很淡,在冬日阳光下,整个人淡了很多,似乎只是个影儿,一旦阳光再强些,便会了无踪迹。
慕叶关了窗,见着云九才觉真切些。
云九盯着双手,问道,“我这双手可是废了?”
“骨头已接上,一月便好。”
云九微微笑了笑,似乎甚是满意。
慕叶心有不忍,却是不得不为,“云九,此话说出,着实残忍,可我不得不说。”
“主母请讲。”
“姬瑶与姚弘两人在密谋一事,此事必是关于复兴忘川一族,你可知道些什么?若是知道,务必告知我!”
云九偏头想了想,却是无果。
“我为傀儡,如何能知?”
“你也有清醒时刻!想想你清醒时刻都记得什么?”
慕叶甚为焦灼,道,“你此刻多想起一些,说不准便能免去一场劫难。”
云九便更认真地想。
只是,他太过虚弱,未想多久,眼睛已然困顿,身子觉着甚乏。
慕叶便扶着云九躺下,道,“你且休息,我给你准备些吃食。”
云九摇了摇头,道,“主母请勿离开,云九时日无多,不想再过那傀儡日子,主母便在此陪着我,我好生细想。”
慕叶想,这大概便是云九的死前心愿了。
吩咐了景云准备吃食,慕叶坐回榻上,陪云九。
云九半闭着眼睛,已是十分劳累,目光已无焦距,只凭着心中意念半睁着,不愿合拢。
良久,云九方道,“我醒的时刻太少,虽醒也是浑噩,唯记得曾去过汉中,在洛阳待了许久,此外,再也想不起了。”
那声音虚弱之极。
慕叶取了锦毯为云九盖上,“想不起便不必多想,好生歇息,我在此陪你。”
云九睁了眼,冲着慕叶一笑,笑意不羁一如往昔。
只是,一笑之后,双目便阖上。
慕叶心里重重一沉,听得云九短浅的呼吸声,方放心。
还好,还活着。
恰好景云端来吃食,慕叶吩咐将吃食放下,两人悄然出屋。
这梅园是苏延一手布置的,园中的人亦是他安排的。
故而,园中虽有下人数十,外人瞧来却是个只有主子的空园。
慕叶便未去书房,直接在屋外问景云道,“汉中乃是五皇子的封地?”
“正是,今年三月五皇子被封陵王,守汉中。”
慕叶颔首,暗自思忖,姬瑶与姚罗去汉中莫非是见苏炀去了?
他们又在洛阳多有逗留,难不成是想联合苏炀与苏烨合围洛阳?
如今霍家军在出征北漠,洛阳只得左家禁卫军。
慕叶自问担不起这保卫洛阳重责,便吩咐道,“传信与你家公子,不!还是要亲自见上一面的好。”(未完待续)